我听林琳说的话尽管还是很不中听，可明显感觉到话里有话，就紧跟着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林琳向我走近一步，几乎跟我脸对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几百万的贿赂，全都交给秘书经手，全都交给秘书保管，换了是你陈力，你会这样做吗，你会放心吗？邢冠杰是见多识广的商场老手，我爸爸也算得上是阅历丰富的高级干部，他们会如此轻率如此大意，把这么大的把柄交到一个秘书手里，而且自己却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吗？这么简单这么明了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是真的想不到，还是早就想到了，却另有居心，故意装作想不到？”
哎呀哎呀哎呀，我这个当事者实在是太迷了，简直是迷到家了，多亏林琳这个旁观者神清目爽看得明白，一语点醒梦中人，解开了我心里好长时间以来一直纠结不清的疙瘩。
我看着林琳，笑了，笑得很阳光，很灿烂。
林琳知道我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刚要跟着我笑，可又忍住了，故意板着脸质问：“笑什么你？”
我只顾笑，只顾瞅着林琳一个劲儿地笑。
林琳终于忍不住也笑了，也笑得很阳光，很灿烂，伸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一点儿也没有感到疼，反而觉得很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日程安排开始了调查工作：第一站，银行；第二站，房管局；第三站，医院；第四站，经侦支队。
第一站，银行。
银行有关业务人员积极配合，很快调出了林中兴存款的全部原始单据，我经过对这些材料的认真核查比对，发现了两个疑点：第一个疑点是签名。
原始单据上所有“林中兴”的签名，没有一个是林中兴本人亲笔所写，全都是由张启亮代签的。尽管张启亮有时间，有机会，也有能力，把他最靠近最熟悉的顶头上司林中兴的签名，模仿得颇为相像，可我这个痕迹鉴别半专业人士的荣誉称号，绝不是依靠剽窃别人论文和研究成果蒙混出来的，当下只不过稍稍下了点儿功夫，就很快找到了破绽：张启亮模仿的“林中兴”签名，在形似方面应该说是足有十分，而在神似方面则顶多只有个七八分左右，而且还是而已。
至于露出破绽的原因，骑士也没有什么过于高深的道理，从根儿上说，就是所谓字如其人的这一条基本道理。
张启亮先是当了十八年学生，后来做了六年秘书，在这十六年的时间里，单纯的从教室到办公室的人生经历，造就出了他内外兼修的彻头彻尾的文人气质，这种气质落到他写出来的字面上，自然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林中兴副市长尽管也是经济学硕士学历，可他毕竟是半路出家，青年时代年当知青下乡，后来当兵打仗，再后来当工人盖楼，工、农、兵、学、官，丰富的阅历，让他从骨子里往外发散出一种豪放、果敢、敢于担当的气概。
林中兴的这种气概，应该是他特有的，就算把张启亮整个人全都磨碎了重新造过一遍，也是万万模仿不来的。“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拿这句古语比喻张启亮模仿林中兴的字迹，虽然意思有些夸张，可道理却是一点儿不错的。
第二个疑点是日期。
所有存单的开户日期，全都是十天以前的二00八年四月六日。林中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把大笔现金存入银行？如果这是在有所警觉的情况下采取的防范措施，为什么还要如此放心大胆地交给秘书张启亮全权办理？以林副市长在政治舞台上多年摸爬滚打的丰富经验，就算没吃过狗肉，总得见过狗跑，怎么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有了以上的两个疑点，我接下来的调查也就有了底气了。
第二站，房管局。
林中兴名下的房屋产权登记文件上的签名，和银行存单上的签名一样，也都是张启亮代签的，没用多长时间，我就搞定了；可是，房屋产权登记办理时间是一年以前的二00七年一月六日，这个时间把我折腾得一头雾水，真是有点儿找不着北了。
一年以前，正是天赐集团和邢冠杰风光无限得意非凡的时候，那个时候谁也预想不到，他们会在不远的将来走下坡路，栽跟头，要说那会儿就有人未卜先知，未雨绸缪，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早早地挖坑设局，想方设法陷害林中兴副市长，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牵强，就是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相信。
于是这就有了两种可能：一，林中兴确实是这所房子的真正主人；二，房屋产权登记手续是倒填日期办理的。
我找到房管局分管产权登记的魏副局长，请他介绍一下当时办理登记的情况。
魏副局长想都没想，立马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事儿我知道，是林副市长的秘书张启亮过来代办的。当时我把有关经办人员叫到我的办公室，我当场作了安排，我在这边办公，他们在那边办理相关登记手续，用了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全都办结了。怎么，不会是如今就连这房子也成了罪名了吧？我个人看法，这种事儿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当领导的买了一套房子就是来源不明，就是收受贿赂，未免太不讲道理了。这是哪家的王法，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他妈什么世道！”
我没理会魏副局长的节外生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魏副局长的记忆立马出现了短路：“哎哟，你看我这脑子，事儿记得清清楚楚，连具体细节都没忘，可就是这时间记不清楚了，实在抱歉。”
我紧抓不放：“麻烦你魏局长，你好好想想，就是说个大体日期也行。”
魏副局长毫不松口：“不好意思，的的确确是记不得了。这么着吧，我把原始档案给你调来，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看档案不就清楚了。”
像魏副局长这种官场油子，干正经工作的本事不大，搞自我保护的意识却是超强，在林副市长的问题没有水落石出以前，绝对不会轻易地表明他的立场和观点倾向，绝对不会轻易地得罪任何一方，绝对不会轻易地断了自己的后路。
如果林副市长没有问题，最终官复原职，魏副局长仍然是他忠诚的下属和坚定的支持者；如果林副市长出了状况，最终罢官为民，魏副局长就会立马跟他划清界限甚至反戈一击。
所以，尽管魏副局长这时候摆明了没说实话，摆明了是在耍滑头，可我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总不能把对付吴立群的招数，用到他身上来吧？
我只能另想办法：“请你把当时的经办人员找来，我向他们了解一下情况。”
魏副局长立马拿起电话：“宋主任，你让张宏伟和徐立到我这儿来一下。对，就是他们俩。什么，辞职了，两个人都辞职了？什么原因？啊，是这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我学习回来以后，你也应该尽快向我汇报嘛。乱弹琴。算了算了，以后注意就行了。”
不用多说，经办人员肯定已经是找不到了。我再次另想办法：“魏副局长请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下班以后，我带人过来，检查房屋产权登记处的所有办公电脑。”
魏副局长冲着我眨巴了半天眼睛：“哦，我明白了，你是要作电脑硬盘数据恢复是吧？哎呀，真是对不起了，就是在昨天，房屋产权登记处的所有办公电脑，全部换了新的了。市政府统一安排布置的办公设施升级换代，公安系统也是同时在做吧。”
我追问：“换下来的旧电脑呢？”
魏副局长回答得滴水不露：“那些破烂玩意儿谁还留着干吗，随便找来一个收废品的，全都处理了。”
好个魏副局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我堵了个严严实实。现在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查阅电子档案。
我知道，Wendover系统中的每一个文档，有三个关联时间：一是创建时间，是该文档在硬盘当前位置被创建的时间。如果1月1日创建一个新的文档，应用程序保存时间显示为1月1日；如果1月2日把该文档复制，复制文档的创建时间显示为1月2日，而修改时间仍然是1月1日；复制文档不显示原始文档的创建时间。
二是修改时间，是该文档最后保存的时间。如果打开一个文件，然后保存，即使没有对该文档作任何修改，修改时间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
三是访问时间，是阅读该文档的时间。
为了进行传输和管理，房屋产权登记处的电子档案文档，经常需要复制和修改，原始文档一般不再保留。在这种情况下，要找到林中兴房屋产权登记原始文档的创建时间，可能性几乎是零。可我没别的办法，只能试试运气，看老天是不是给我一点面子，给我一次机会。
进入房屋产权登记电子档案数据库。
检索目录。
点击“林中兴”文件夹“属性”。
显示创建时间：2008年4月19日09：22：39。
文档创建时间就是今天的半个小时前。
看来，有人想到我前边，走在我前边，堵死了我的最后一条路。
可我还是不死心。
打开“林中兴”文件夹。
逐个点击文件夹里每件文档的“属性”。
浏览“常规”显示的文档修改时间和创建时间。
一件、两件、三件，不一会儿就点击了一大半文档，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完全没有了感觉，只是机械地点击，机械地浏览，机械地要把这件事情做完，给自己一个交待而已。
最后一件文档是IMG。
点击“属性”。
显示修改时间：2008年4月6日16：12：03。
有了！
房屋产权登记处的办公电脑没有安装图像处理软件，无法对IMG进行修改保存，这件复制IMG的修改时间二00八年四月六日，就是原始文档的创建时间，也就是林中兴房屋产权的登记时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