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莫洛哥哥举起长袍给她看，“多漂亮！你摸摸，没关系的，瞧瞧这料子。”
莫洛摸了摸，衣服如水般柔软，流过她的手指，她忽然有些害怕，她从没穿过这么软的衣服，连忙抽回手，说：“这真是给我的吗？”
“这是奥德诺瑞•兰多夫送的礼物，”莫有川微笑道，哥哥今晚心情很好，“袍子的颜色正好衬出你紫罗兰色的眼睛，你还要佩戴银饰，以及各种各样的玉石，今晚你必须有个公主的样子。”
公主的样子，莫洛不记得公主是什么样子，或许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好？”她问，“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过去近半年来，他送给他们无数的好处，甚至把他的坐骑也送给了她的父亲莫雁。莫洛今年十七岁，已经懂得这种优渥的待遇不会凭空而来。
“奥德诺瑞可不蠢，他知道我们是王国最高助力之一，到时候……反正我支持父亲。”莫有川回答，他是个削瘦的年轻人，双手局促不安，泛白的淡紫色眼瞳里有种狂热的神色。 莫洛没有答话。奥德诺瑞领主也是个商人，专做香料、宝石和龙骨买卖，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据说他交游广泛，不仅遍布各个自由贸易城邦，更远至北方的冰封帝国，以及悲伤海岸线的传奇之地。又有人说，只要开得出价钱，任何朋友他都乐于出卖。这些话莫洛都静静地听了进去，但她知道最好不要在兄长编织迷梦时戳破。莫有川一旦生气起来非常骇人，他称之为“唤醒睡龙之怒”。
哥哥把袍子挂在门边。“父亲会派奴隶前来伺候你沐浴，记得把身上的马臊味洗掉。别以为奥德诺瑞和那个野人一样。”他仔细端详着她，“你还是弯腰驼背的老样子，要抬头挺胸。”他伸手把她的肩膀往后挺。“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有女人的形态了。”他挑起莫洛的下巴，“今晚你不许给我出丑，若是出了差错，以后可有你受的！你不想唤醒睡龙之怒吧？”他的手指越捏越紧，隔着粗料外衣她也疼痛难忍。“想不想？”他重复。
“不想。”莫洛怯弱地回答。
哥哥笑了，“很好，”他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还有，别再想和那个伤了父亲的野人在一起了。最好别让我看见。”莫洛不自觉地点头。
他离开后，莫洛走到窗边，思慕地望着山脉。奎尔特的高耸古树是斜阳残照里的黑色剪影，莫洛可以听见点燃夜火时的诵唱祝祷，以及高墙外孩童玩耍的笑闹喧哗，仿佛也可以听见广场上情侣的蜜语。就在那一刹那，她好希望自己能在外面和他在一起：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用参加奥德诺瑞的宅邸晚宴。
她看着黄昏，清澈的眼神似乎穿过了无数布满青苔的暗巷，绕过或大或小的古木，似蒲公英般落在翠鸣广场之上。她摁住自己的心口，惆怅却从心头蹦上眉梢，飞雪模糊了她的视线。
若非她的任性，她也不会落成人质，而杨桦也不会被抓住，也不会……她不敢往下想，那晚鲜血注满了她的双眼。
莫洛无法想象杨桦一夜的狂奔，只为了救她，她闭上眼睛，避免泪光闪出眼眶。
门上响起一阵轻敲。“进来。”窗边的莫洛回过神，父亲的仆婢们走进屋内，鞠躬行礼，然后动手准备沐浴。他们皆为奴隶，是父亲莫雁一位朋友的赠礼。风之国的都城奎尔特名义上没有奴隶制度，即便如此，握有实权的人们却能够逾越体例。那名瘦小而灰白如鼠的老妪总是不发一语，但另外那位年轻女孩正好弥补这个空缺。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十六岁少女，原也是奥德诺瑞最宠爱的奴婢，工作时总是喋喋不休。不过不久前也送给了莫雁。
她们在澡盆里放满从厨房提来的热水，洒进香油。女孩用条粗布巾裹住莫洛的头发，搀扶她入浴。洗浴水滚烫无比，但莫洛没有吭声。她喜欢这种热，让她有干净的感觉。更何况哥哥常对她说，来自东方的人是不怕烫的。“我们是龙的传人，”他常说：“血液里燃烧着熊熊烈焰。”
老妇人仔细地为她梳洗，把她银白色的秀发扎成辫子，默默理清纠结起来的发束。女孩则一边为她刷背洗脚，一边告诉她她有多么幸运。“听说奥德诺瑞家财万贯，连他奴隶的项圈都是金子做的。他有……”莫洛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她一直以为自己成年后嫁的人是杨桦。她至今都不能相信杨桦将被送到最后的格罗营地接受“训练”的事实，而她此时却要嫁给他国的总督。
沐浴清净之后，女奴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躯体。女孩把她的头发梳理得亮如熔银，为她穿上内衣，再罩上深紫丝袍，衬出她的紫罗兰色眼瞳。女孩为她套上金边凉鞋，老妪又为她戴上宝冠和镶着紫水晶的金手镯。
哥哥在阴凉的门厅里等她，他坐在池塘边，探手在水里晃悠。看到她来了他便站起身，带着评审意味地上下打量。“站过来，”他告诉她，“转过去，对，很好，你看起来……”
“颇有王家风范。”乔治从过道里走出，虽满脸倦意，走起路来却意外地轻盈优雅。“莫洛公主，愿您在这个黄道吉日里，得到光之王的所有祝福。”乔治说罢牵起她的手，低头行礼，“王子殿下，就算是梦中佳人也不过如此啊。”他告诉哥哥，“奥德诺瑞一定会满意的。”
“但愿如此，”莫有川过分凝重的神色凸显出他僵硬枯槁的面容，他把手放在父亲借给他的佩剑柄上。
待他们坐上奥德诺瑞雕琢华丽的轿子，奎尔特的街市已经漆黑一片。两名仆人走在前方照明，手里提着装饰精美，有着淡蓝玻璃罩子的油灯；另外十来个壮丁则协力扛着轿子。轿子帘幕之内封闭而温暖，透过乔治唇边那层厚重的胡子茬，令她想起杨桦性感的小胡子。
斜卧在她身旁枕边的哥哥对此倒是浑然不觉，他的心思早飞到奎尔特王宫去了。“其实我们要不掉他整个风之国，”莫有川说，手指头把弄着那把借来的宝剑剑柄。其实莫洛知道哥哥从未认真学过剑术。“只要奎尔特以南就行--北部全是荒地，到时候我就是一国之君，专制一方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承认我是他们真正的王，而非那个糟老头子。”他有点紧张地看看乔治，“他们一直都这么想，对吧？”
“他们是您的子民，对您爱戴有加，”乔治和颜悦色地回答，“全国上下的农庄村舍里，男人偷偷举杯向你致敬，女人则暗中缝制真龙旗帜，等待你的统治。”他耸耸宽阔的肩膀，“我的手下都这么说。”
莫洛没有手下，也无从得知全国的人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她不相信乔治这个人，也不相信他的甜言蜜语。然而哥哥却很热切地颔首同意。
奥德诺瑞的寝宫坐落在山脉边，高耸砖墙上爬满苍白的长春藤。轿子在门口停下来，一名守卫粗鲁地掀开帘幕。他有克什米尔人典型的古铜色皮肤和黑色杏眼，但脸上却没有胡须，戴着青铜盔，上面有根刺。他冷冷扫视轿内乘客，乔治用刺耳的克什米尔语朝他吼了几句，对方也用相同的声调回应，然后便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莫洛注意到她哥哥的手紧紧握住那把借来的佩剑剑柄，看起来仿佛和她一样害怕。“不知好歹的臭太监。”莫有川喃喃道，轿子颠簸着抬进宅院。
轿子速度渐缓，终于停了下来。帘幕再度掀开，一名奴隶伸手搀扶莫洛出轿。此时她注意到他的项圈不过是青铜打造罢了。她的兄长亦步亦趋地跟上，一只手仍旧紧握着剑柄不放。
厅院之内，空气中弥漫着火椒、肉桂和甜檬等香料的馨香气息。他们被护送进会客厅，四面墙壁上黑色灯笼里的灯油燃烧不绝，刻绘着两片石叶的拱廊下，一名太监正高声宣告他们的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