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孤影,粉黛江山,留一湖烟雨,王侯霸业,付与后人评说!
这大概就是大多数人对于扬州心中的看法。扬州这座古城,在历史的洪流中一直占有不可磨灭的地位。曾有七个王朝在此定都,又有七个荒唐的昏君在此亡国,无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才子,可惜错投帝王家。最近的一位皇帝叫李煜,也是民间人们最常乐道的一位皇帝,他琴棋书画诗辞曲赋无不精通,造诣非凡,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境界对于他来说就如探囊取物般轻松,让人嫉妒的发狂。只是不爱江山爱美人,曾扬言要将天下美人集于皇宫,更是命人开凿运河,泛龙舟寻天下美人,殊不知有多少尸骨因为这一纸荒唐的圣旨永远地埋在了“美人河”下。李煜平生最爱大、小周后俩姐妹,直至亡国也只带着她们逃出皇宫,最后自缢于牡丹花下。故有“千古风流种,牡丹花下死”之说。
扬州除了荒唐可笑的帝王故事,最有名的莫过于天下四大名楼之一的望仙楼,以“落月花雕”闻名于世,传闻六百年前诗仙李太白驾黄鹤三顾于此,捧酒壶舞青莲摘星剑于落月湖上,每每大醉于湖上一叶小舟数日不醒,任舟飘零。
楼挂一幅长联,据说是当年李太白在一次醉后脱口而出,即兴以剑代笔刻于楼前柱上,“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无疑是千古绝唱。
三十年前楼上来了一个儒衫秀士,大饮醉后挥毫而就,当真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绝尘于世,堪称天下第一草书!
这人写完便大笑而去,后来才知他便是当时大夏王朝的“铁血书生”——公孙正我!
正是:将进酒,杯莫停!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葡萄酒,夜光杯!古来征战几人还,一将功成万骨枯!
诗如其人,虽不力求工整,但它那字里行间透露的那股飘逸出尘之味和杀伐果断的铁血是无人能及的。
大陆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文人骚客酒虫侠客,甚至道佛中人亦可常见,足见望仙楼的魅力了。
楼分九层,登顶而望,暮雨潇潇洒向大河南北,千里无际,一袭春雨,洗尽了纤埃微雾,万里长空时有归雁掠过。远处树林簇拥,天水相接,群山显小,淡淡的如浅浅淡眉,犹如展开了的画屏一样,好一幅千里江山图,见之莫不想吐一番感慨!
“这通天河白浪沉浮,澎湃汹涌,大江东去,气势恢宏,但我更倾向于落月湖的静若处子,婉约动人”南宫河图凭栏眺望,浅浅一笑。
“三哥,俺还是看通天河顺眼得多。惊涛拍岸,如若卷起千堆雪,千古风流人物莫不聚于此”牛虎望着不远处通天河巨浪起伏,一双牛眼瞪得老大。
一阵悠扬清逸的古琴声引起了南宫河图的注意,寻着琴声登上了九楼,见轻纱薄幕后一身青衣神逸清雅男子立于楼间抚琴,孤傲遗世的身影与窗外孤帆远影的通天河遥遥相应,浑然天成。
忽地,琴声一阵颤音,继而断续,高低错落。“还请兄台坐下抚琴。”南宫河图朗声道,随手一挥,一个蒲包飞起,恰到好处地落在青衣男子身后。
“我公孙青阳抚琴,从来只站不坐!”那男子一手按在琴弦上,但听得“铿”地一声,蒲包又落在南宫河图身边。
牛虎心中微怒。
公孙青阳?,南宫河图笑而不语,心中默默念叨,嘴角一丝玩味的笑意。
轻轻叹息,心境波动的公孙青阳摒除杂念,怀中古琴渐渐漂浮,最后这把经历沧海桑田的古琴正在浮在公孙青阳能够舒服弹奏的位置,以意念控制古琴,渐渐忘却身处何地,将所有神思都凝聚到脑海浮现的一曲琴谱中去。南宫河图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就连耐不住寂寞的牛虎也变得异常安静。只见公孙青阳晶莹双手甫一触琴,弦微振,如凤鸣,指法娴熟,随即传来古朴的琴声,如梦如幻,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南宫河图略微惊讶了一下,闭上眼睛,喃喃道“声韵浑然而不破散,应了一个‘圆’字,妙,妙,妙!”牛虎听到妙处,也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公孙青阳浑然忘我,颇有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那种清越的风韵。
南宫河图就那么随意站在那里,似乎亘古天地已经千百年。一曲毕下,牛虎睁开眼睛,忽生一种南柯一梦的恍惚,怔怔出神良久,自言自语道“一曲琴声一千年。”别看牛虎平时举止粗鲁,对于音律的造诣颇深,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子,最起码不在马文才之下。公孙正我就曾这样评价他“看似山间莽夫,实则心细如针。上马可开弓,下马草军书。”
南宫河图仰天大笑,大声道“好一曲《离间白》,好一个公孙名家!”
公孙青阳脸色骇然,随即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深沉,沉声道:“你是周流六虚者?!”
南宫河图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马者,所以名形也;白者,所以名色也。名形者非名色也。故曰:白马非马。求马,黄黑马皆可致。求白马,黄黑马不可致。……故黄黑马一也,而可以应有马,而不可以应有白马,是白马之非马审矣。马者,无去取于色,故黄黑皆所以应。白马者有去取于色,黄黑马皆所以色去,故惟白马独可以应耳。无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马非马。马故有色,故有白马。使马无色,由马如己耳。安取白马?故白者,非马也。白马者,马与白也,白与马也。故曰:白马非马也。”
南宫河图老有深意地看向公孙青阳,后者泰然自若,显示着极深的城府。
“公孙名家,白马非马说,冠绝天下。”南宫河图一字一句道。
公孙青阳沉默无言,牛虎则有些糊涂,“三哥,这公孙名家我怎么没听过?”
南宫河图依旧不温不火道“三百万年前,公孙名家鼻祖公孙龙自人间得道,天纵横才,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以白马非马诡辩之术纵横天界,令得无数大儒大佛大智慧之辈无言以对。最著名的一战莫过于在大梵天境,当时的大梵天主宰龙光佛帝舌绽莲花,口若悬河,乃是闻名天界几千万年的大佛,却被公孙龙以一曲《离间白》,一段白马非马生生说死,吐血圆寂。自此公孙名家与佛界不死不休。”
牛虎饶有兴趣地听着南宫河图继续说道“盛极必衰,后来得罪了太多人,遭到了儒释道三教的围攻,道毁门衰,虽有少数门人逃出,却隐匿踪迹,一蹶不振。从此一曲《离间白》成了天界绝唱,白马非马说虽有残章流传,后人却难得精髓。”
牛虎恍然大悟。
“想不到今天竟然有幸在人间听上一曲,当浮一大白!”
公孙青阳依旧沉默。
“白马非马说任意地割裂万物的联系,抓住一物的一个层面,而否认另一个层面。对人的行为处事的危害是极大的。在我看来,不过如此”南宫河图见公孙青阳一言不发,嘴角一丝嚣张的挑衅,“更有相传公孙龙在人间的时候,与一守城小吏论证白马非马,简直鸡同鸭讲,可笑至极。”
“不准你侮辱我公孙家先祖!”公孙青阳怒极,快速刷动琴弦,“铿”“铿”“铿”,三道宛如实质的杀气,形成天地人三才之势向南宫河图激射而来。南宫河图莞尔一笑,“稳如泰山”,一道苍青色的气流自下而上,迅速裹挟南宫河图全身,身后牛虎向苍青气旋看来,顿觉心头一股巍峨屹立的挺拔和厚德载物的厚重油然而上。只见上中下三路杀气击在气旋上,如若泥牛入海,杳无声息。
“就让看看是你的儒家道法厉害,还是我名家道法高深!”公孙青阳冷哼道,双手不停歇,在琴弦上方玄妙弹奏,隐约金戈铁马,狼烟四起,气势如潮。表面仍然平静如镜的落月湖水面之下暗流翻滚。通天河更是掀起了十来丈高的巨浪,楼下的看客骚人不知情,不由地吟诗赞叹。
南宫河图在天界纵横沙场千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神情自若,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心中冥念:此人武圣巅峰修为,真元浑厚,道法磅礴,相比于自己,也不曾多让。而且观此人清逸出尘、快意恩仇又不失睿智,难得天才,很值得一交。
可苦了牛虎,他不过修道几载,武人中游修为,饶是心性坚定,也受不住这闻所未闻的骇人气势。心神跟随琴声而动的牛虎似乎置身古战场,恍惚间看到一名俊雅青年在千军万马之前,依旧弹我《兰陵浮生》,又一位倾城佳人的翩然起舞,一琴一舞,似乎忘却那奔腾而来的千万铁蹄,牛虎对这种幻觉根本阻挡不住,只能够顺其自然,而且这幻觉让他感觉身临其境一般。
公孙青阳手势时而如蜻蜓点水点破涟漪,时而弹欲断弦,气势昂扬,一手琴技出神入化。南宫河图毫不示弱,手指或快或慢的捏起几个古怪的法决,神情肃穆,眉宇间一丝不容亵渎的威严,一道仿佛来自天地开辟之初的裁决之意倾泻而来,南宫河图就好像一尊铁血威严的判官,审判世间的罪恶。一支暗红色的判官笔虚影捏在手中,无情地提起,不留半点回旋,不给人一丝期望。
“唰唰唰!”奋笔疾书,风雨惊起,虚空中显现四个苍虬肃杀的大字:“明镜高悬”,书写天地律法,裁决苍生,公平正义,不着一丝人情。
两两相撞,气息波动剧烈,仿佛扬州这座古城的天地气机都隐隐脉动,微颤不已。
“走!”
“走!”
公孙青阳怀抱古琴纵身一跃,南宫河图亦抓起失神的牛虎消失在望仙楼,只留下一片狼藉,还有那望仙楼的赵掌柜欲哭无泪……
扬州城北的一座孤山上,降下三道人影,正是刚刚从望仙楼畏罪潜逃出来的南宫河图、牛虎、公孙青阳。两人一番交手,忽有一种知己知彼、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南宫河图与公孙青阳其实都是一路人,相视一笑,高山流水,知己难觅。牛虎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不禁豪情万丈,欣喜道“三哥,不如我们三人结拜吧!”
“好!”两人毫不犹豫,异口同声道。
……
当下三人一起跪向悬崖,竖指朝天,诚心道“苍天为证,后土为鉴,今我三人志气相投,肝胆相照,皆为三兄弟!”
“公孙青阳,二十”
“南宫河图,十七”
“牛虎,十七”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违背,神形俱灭!”三人齐齐叩首。
“哈哈哈……”三人大笑。南宫河图与牛虎向公孙青阳齐声拜道“大哥!”公孙青阳连忙去扶两人,对着南宫河图和牛虎爽朗一笑,声道“二弟,三弟,快快请起!”
这一刻,天界的夜空中升起三颗巨星,夺目耀眼,霸道地掩盖了群星的光辉。在天界的魔域,寒风中一个略显颤颤巍巍的伛偻老人,一袭土黄色的道袍随风飘舞,手里提着一个盛满浊酒的葫芦,神态也并非仙风道骨,而是一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昏昏然。望着浩瀚的夜空,惺忪的眼睛陡然长大,再无丝毫睡意,摇摇头轻轻一叹“太古三凶星重现于世,大劫将至,从此天界人间不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