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塞特再没能和莉贝卡说上话。而莉贝卡似乎也在躲着塞特,成天窝在车厢里不出来。两人即使偶尔朝了相,莉贝卡的视线在塞特身上停留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秒钟。
马车车厢从露营的隔天起就彻底成为了男士的禁地。不止塞特,连克劳得都不能再轻易进入。所以余下的旅途,总是可以看见两个大男人呆坐在马车的驭手座上彼此大眼瞪小眼。--塞特因为莉贝卡的态度以及自己异能者的身份而烦恼不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活蹦乱跳。至于克劳得,他根本就是个唯莉贝卡的命令是从的头脑死板的老古董。他会出现在驭手座上,多半还是受到了莉贝卡的授意。因此,除了那天关于异能者起源的讲解外,他跟塞特基本上不会有其他任何共同语言。
如此一来,旅途就变得乏善可陈。一行人除了起早摸黑地赶路,夜晚在旅店住宿,再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
好几次,塞特因为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想要向莉贝卡和克劳得告别,但都被克劳得拦了下来。他说,遵照莉贝卡的吩咐,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塞特完好无损地送到尼利亚。
塞特自然是承了莉贝卡的情,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一直期盼着能亲眼看到莉贝卡回复原来的模样。然而,直到克劳得告诉他,前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建筑群就是联邦首都尼利亚时,他才终于意识到,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他的这番期盼注定是要落空了。
当你开始在意离别,那么离别总会以比之前更加快捷的脚步向你走来。
几秒钟前不过是地平线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黑点的城市,只一眨眼间就变得巍峨耸立。--绵延数公里的城墙、气势恢宏的城门,再加上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尽管展示在塞特面前的尼利亚不过只是冰山一角,但是塞特已然打从心底里赞叹:尼利亚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雄伟辉煌的城池。
克劳得驾驶的马车很轻易就通过了守门士兵的盘查。这些白盔白甲,浑身上下披挂得有如白银骑士般闪亮的守门士兵,大概也是看到了马车车门上镶嵌的联邦军的标志,所以尽管他们对塞特身上的服饰持有疑虑,但还是问都没问就放行了。
马车进了城门,又驶过几条街,眼看前方已经是闹市区,克劳得在一处行人较少的街角把马车停住。
“我和小姐必须回核心区复命,所以我们只能送你到这,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了。”克劳得手握缰绳,歪着脑袋对塞特说。
“嗯,谢谢啦!”塞特从驭手座上跳下,仰起头强颜欢笑道:“这一路上实在是感谢你们的照顾,克劳得大叔,还有……”说着,他转头看了眼密不透风的黑色车厢,黯然道:“莉贝卡小姐!”
克劳得默默地点了点头,把塞特置于驭手座上的行李递给他,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塞特把行李系到背上,又向克劳得挥了挥手准备离去之时,车厢的门打开了。
莉贝卡抓着扶手走下马车,抬起头略有些忧伤地看着塞特。
塞特愣愣地看着莉贝卡,他感觉似乎已经隔了几个世纪没有这么与她对视过了。他不禁留意到莉贝卡的脸色憔悴了许多,原本如蓝宝石般闪亮的大眼睛显得黯淡无光,眼眶底下亦现出两道丰满的黑色半圆。
“对不起,我……”塞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是你的错,你无需道歉!”莉贝卡平淡地说。说完,她长吸了一口气,情真意切地说道:“这几天我心情不太好,冷落了你,你不会生气吧?”
“怎,怎么可能会生气呢!我、我……”塞特急切地说。然而,正是因为他这一着急,脑海中积累了数天的千言万语,顿时在这瞬间全都弃他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个空壳子。于是,他一个‘我’字憋了半天,愣是憋不出后续的话来。
“嗯,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莉贝卡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明白塞特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只见她将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说道:“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能够认识你,我真的感到很开心。”
瞥见莉贝卡脸上的神情,塞特顿时感到无比的轻松欢快。--尽管晚了一些,但是‘奇迹’真的降临了。
“我和克劳得接下来将前往核心区,那里仅有联邦政府成员才能够出入,所以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分道扬镳了。”说着,莉贝卡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和一个信封,递到塞特面前,继续说道:“纸条上是我在尼利亚的住址,不管你最终是否能加入政府军,但只要你还在这座城市里,有空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玩。”
塞特默默地接过纸条,见上面用娟秀工整的笔迹写着:马斯蒂法大道262号。接着他又拿起信封,见上面用同样的笔迹写着:‘介绍信’三个大字。
“这是……?”塞特把视线从信封上移开,疑惑地看向莉贝卡。
“这是以我的名义起草的介绍信,对你加入政府军应该有一定的帮助。”莉贝卡说。
“啊?听你的意思,难道加入政府军很困难吗?刚才我进城的时候,可是看到城门上到处都贴着征兵的告示啊!”塞特惊异莫名,显然是被莉贝卡的话给吓了一跳。
“你连这些都没了解清楚就来参加征兵吗?”莉贝卡淡淡一笑,耐心地向塞特解释道:“如你之前所说,政府军的待遇是联邦所有普通军队中最高的,所以想要加入政府军的人也是最多的。但是,不论是何种军队,都存在一个编制的问题。尽管前不久五元会刚刚通过了扩军的法案,但是,想要加入政府军的人数却依然远比扩招的人数要多得多。所以,有我的介绍信,至少能保证让你不用费什么周折就能被政府军录用。此外,如果你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换得一个小队长的职务当当。”
“哈啊,真的吗?”闻言,塞特喜出望外。--能够有一个更高的出发点,是任何人都喜闻乐见的,塞特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他还有着更高的追求。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塞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毕竟,他不过是恰逢其会地救了莉贝卡和克劳得的性命,但是莉贝卡给予的回报却是大大超过了他的付出。可以说,莉贝卡对他的大方程度,早已超出‘萍水相逢的朋友’这个范畴,反倒更加近似于大公无私的奉献。
如果再有什么事情让塞特感觉到受宠若惊的话,那就是接下来,莉贝卡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褐色的布袋,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布袋初入手时沉甸甸的感觉让塞特有些心跳加速。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莉贝卡说道:“虽然钱不多,但是应该够你用上一段时间了!”
闻言,塞特连忙把钱袋递回到莉贝卡的眼皮底下,说道:“这些钱我不能拿,请你收回去吧!”
“你能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在王城里待到征兵结束吗?”莉贝卡倒背着双手,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塞特,“更何况,即使顺利入选了,等到你拿到第一笔军饷的时候至少要经过一个月,难道说,你能够一分钱不花地度过这段时间吗?”
塞特的动作僵住了。他不知道完成一次征兵的手续需要持续几天时间,但是他可以确定,他即使翻遍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半个铜板的影子。所谓一分钱难倒好汉。他实在无法想象,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自己该如何一分钱不花地捱上数天--甚至是一、两个月时间。
莉贝卡对塞特笑了笑,转过身,抓住车厢的把手,脚下用力一蹬。跳上车厢的同时,她回过头来对犹自手足无措的塞特说道:“你如果觉得受之有愧的话,就把这些钱当做是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了钱再还给我也不迟!”
“嗯!谢谢你!”塞特猛点着头,感激涕零地说:“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等着……”莉贝卡微笑着走进车厢,回头看了塞特最后一眼,然后轻轻地把车厢的门关上。
“驾!”克劳得一抖缰绳,拉车的骏马便甩开四蹄,拉着马车绝尘而去。
塞特站在原地挥着手,目送着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
“好了!接下来,我该去哪里呢?”塞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动脑袋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刚才坐在马车上没有留意,直到脚踏上实地,塞特方才切实体验到尼利亚的庞大与繁华。
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两侧是大片大片风格迥异的建筑群。有的线条粗糙,似乎寥寥数笔就能简单勾勒;有的结构繁复,有如能工巧匠的鬼斧神工;绝大部分是中规中矩,不过普普通通之中却隐约可以感受到不同文化底蕴的冲击。
可以说,单从建筑物一环就能够看出,尼利亚是一座集联邦所有成员国文化风格于一体的城市。它就如同一个大熔炉般,将所有成员国的人文艺术等兼收并蓄,并完美地融为一体。
除建筑群之外,还能为塞特带来感叹的就是城市里阡陌纵横的交通,以及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人潮。塞特从没有想象过,当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不过等他彻彻底底地体味到时,他已经被人潮推挤着身不由己地走过好几条街道,并最终迷失在都市的一角。
“凯撒成功大道……。”
塞特愣愣地站在路牌底下,茫然地读着路牌。前面的那条街,放眼望去,触目所及的都是挂着五颜六色招牌的店铺,显然是条商业街。
此时正当开店的时间,商业街上人来人往喧闹异常,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与叫卖声不断冲击着顾客的耳膜及心理防线,更有那陈列着琳琅满目商品的橱窗不断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眼球,并刺激着他们的消费欲望。
不过所有的这些都跟塞特没有关系。现在的他只是一边正儿八经地思考着在商业街中存在特种兵招募处的可能性,一边嘟囔道:“果然还是要找个人来问一问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塞特的召唤,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声问话:“你迷路了吗,小兄弟?”
*********************************************************************************
在疾驰的马车上,克劳得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随后,只见他不知不觉地收紧缰绳,将马车缓缓地停下。
“怎么了,克劳得?”莉贝卡打开车窗,探出头,好奇地问。
“大小姐!我一直在想,我们真的要这样让他独自一人去参加政府军吗?”克劳得若有所思地发问,“现在,他可是我们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如果放任其自由,我担心有一天他会脱离我们的掌控。”
“放任是必须的,克劳得!”莉贝卡淡然地说道:“只有放任,才能让他脱离联邦政府的监控,才能让他在联邦政府意想不到的地方绽放出致命的魅惑!”
“可是,看他那一副傻里傻气的衰样,他真的能够在魅影骑士团的选拔考试之前,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吗?”克劳得神色凝重地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联邦与帝国突然开战,而他则傻傻地被派上战场充当炮灰,从而浪费了我们接下来的一番布置!”
对于克劳得的担忧,莉贝卡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反问了克劳得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相信命运吗,克劳得?”
“也许真的有吧!”克劳得一板一眼地回应道:“可是,我从没有亲眼见证过,所以我,不相信!”
“以前的我也不相信呢!”莉贝卡微眯着双眼,回头望着远方的天空,略有些感慨地说道:“直到遇上他(塞特)之后,我开始渐渐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所谓的‘命运’这种东西存在着!”
见克劳得陷入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莉贝卡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特洛瓦无意中拿到的魔斗武装,因为无法使用被我们鬼使神差地封存带走,又凑巧因为几个强盗不合时宜的贪婪而跌落在那个少年的跟前。而最凑巧的是,我们在穷途末路时遇上的那个少年,居然能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用那把魔斗武装救了你我的性命。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了吗?”
莉贝卡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个被命运所选中的人就是她本人一般:“一次两次的巧合或许是我们的幸运,但是当多个巧合集合在一起时,那就不单单只是幸运了!更何况,他还凑巧有着我们所渴求的,非同一般的能力!”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吗?”克劳得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似乎内心中有某个障壁因为莉贝卡的这一席话而被击破。
“除了‘命运的安排’,你还能找到更好的解释吗?”莉贝卡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忧伤,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无限的感慨,“父亲曾经说过,‘命运是在无知中决定的未来’。所以,在我们还懵然不知的时候,命运的齿轮或许已经在转动了--连一点儿抗拒的机会都没有……!”
“小姐……!”克劳得感叹了一声。作为陪伴了莉贝卡十余年的忠实属下,他哪会看不出莉贝卡是为了什么而忧伤。可是事到如今,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要怪,就只能去怪命运的残酷安排!
见克劳得一副关怀的模样,莉贝卡突然俏皮似地一笑:“所以说,命运既然能够借我们的手送给他一件魔斗武装,那么必然是要让他去完成某件使命,在那之前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说到这,莉贝卡的语气一转,“只是,克劳得,你能确定,下一次的骑士团考试,会在一年内举行吗?--毕竟距离上一次的考试才过了不到两年。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骑士团的选拔考试应该是以五年为一期的!”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考试应该会在半年后举行--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哦?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小姐你应该也很清楚!”
“哦?你是说……,我们这一次被派去护送的东西?”
克劳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呵呵……!”莉贝卡自信满满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衷心地祝愿他能够处处交上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