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无月。
她坐在幽兰宫的花园内,白皙修长的手指玩弄着石桌上从番邦进贡的琉璃杯,夜风微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一双美目不动的盯着琉璃杯。左侧一个、右侧一个、她手中一个,天上忽然飘起了点点小雪,她清咳了几声,才开口:“小月。”
小月听到呼唤走了过来。“夫人。”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带我去躺沁竹居,将信递予子瑜夫人,她自明了,无需多言。”
小月虽有不解,却只能领命。小月是凡人,容貌已经是四十左右的妇人,她一直侍奉在师倩左右,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变了一个人,准确说,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从来不见笑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冷若冰霜。只有在她见到君上的时候才会又如少女一般生龙活虎。脑海中这样思考着,却已到了沁竹居门口。
香儿守在门口,看到她不觉一愣。
小月低声说:“小月前来拜访子瑜夫人。”
香儿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屋里。
肖子瑜正在屋内烤火,见到香儿,微笑了一下“何事?”
香儿轻声道:“小月要见您。”
肖子瑜一愣,她与师倩并无交集,为何……“请。”
小月走进屋,将师倩的亲笔信放到桌上,道:“小月只是来代交书信。”
肖子瑜望着桌上的信,轻一点头:“好。你下去吧。”
小月转身离开。
肖子瑜靠在榻上打开书信,不禁皱起眉头。
“赏月……”
香儿听到她开口,也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皱起眉头:“君夫人约我赏月。”
香儿一愣:“啊?赏月?现在?”
她点点头,起身穿衣,“而且是让我独自前往。”
香儿拦住了她:“会不会有诈?”
她微笑:“有诈……也得去。我倒要看看,她想要干什么。”
她推门走了出去,香儿望着她的背影,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肖子瑜独自走在路上,抬头望着天,天上乌云密布,并无月。她不觉停住了脚步,竟然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思虑再三,觉得她毕竟是个凡人,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她步入幽兰宫,不觉冷笑了一声,她坐在花园里,身边空无一人,她是想讲和?她走到她身边,不觉惊叹,夜色中的她更加美艳,肤若凝脂,唇如桃花,凤目轻挑,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觉有些心跳加速。她坐在了她的右侧,望着琉璃杯中的琼酿,微笑:“姐姐找我是何事?”
她面无表情,只是说:“我有要事要询问妹妹。”
她端起琉璃杯,放在唇边,说:“何事?”
“关于骊姬。”
她一愣,喝下杯中的酒,笑道:“骊姬?”
她缓缓勾唇,替她续上一杯酒,说:“我所言何事,妹妹心里,一清二楚。”
她也轻笑,说:“看来你并非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但是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说罢,她便要起身,却被一股力量摁了下去,她睁大了眼睛,却看到她面不改色,并为出手,正在思考之际,却看到对面的琉璃杯缓缓浮起,倾倒干净,又被放回桌面。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盯着她,说:“你并没有失去力量……不对、不应该啊。”
她仰头饮下杯中美酒,微笑道:“我现在确实是一个凡人。但是并不代表,我就失去了所有的部下。”
她冷冷的望着对面,却看到魑魔的影子渐渐显出形状,一把巨大的镰刀竖立在身后。
她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她转动着手中的琉璃杯,微笑:“我只想知道我父兄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并不想为难你,但是你要知道,魑魔的道行,应该在你之上。”
肖子瑜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沉声道:“骊姬夫人……是骊戎的大公主。”
她轻轻点头,听肖子瑜诉说着。
骊姬跟秦宣公是至交好友。骊姬对秦宣公一直怀有爱慕之情,但秦宣公一直把骊姬当作棋子利用,秦宣公身体不好,年近三十就病逝了。骊姬一直为之伤神,秦宣公临死前让骊姬作为秦国的细作留在晋王身边,伺机拖垮晋国朝政,秦成公为人仁慈,一直不忍心太过张扬,只是默默的让利及窃取情报。直到绍卿出使晋国,将骊姬纳为己用,政事渐渐移交到了绍卿的手中。
她已经喝下了第五杯酒,脸颊不觉泛起了红晕,望着泰然自若的师倩,笑道:“你可能不知道。秦成公病危的时候,是绍卿送上了一碗药汤才让他安稳的往生极乐。”
她的手微微一颤,绍卿他……
她说:“绍卿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我真的不明白,他曾说过,成大业者,至亲可杀。为何独独对你一再破例!”
她微笑,说:“然后呢。”
她的眼前有些模糊,皱眉道:“然后你就应该知道了。骊姬挑拨你们的关系,让你们四散分开,势力大减,并帮助奚齐夺位。”
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这些计策,都是绍卿授意?”
她轻一点头。
“师晏是怎么死的。”她提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心痛。
肖子瑜望着她,终于看到她的眼中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微笑道:“骊姬手上有我秦国秘制的毒药,准确说,是蛊毒。只要他对你思念一分,毒就更深一层。他日日夜夜担心你的安危,自然……就死得快一些。”
她的手指蓦然收紧,平稳着自己的呼吸,说:“父王呢。”
她双目紧紧地望着她,说:“你的父王,还有夷泽,都是被绍卿下令毒死的,你不会知道,晋国,早就布满了秦国的种子,只等待他们慢慢的成长发芽,最后占据整个晋地。”
她闭上双目,遮掩住眼中慑人的杀意。缓缓开口:“你走吧。”
肖子瑜望向她,冷笑道:“姬师倩。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做。”
姬师倩微笑,却不语。
肖子瑜起身,一步一步的往门口走去,忽然她骤然正大双目,瞳孔紧缩,直愣愣的倒了下去,鲜血汨汨的从她的口中流出,她视线模糊不请,却看到魑魔缓缓走了过来,蹲在她眼前:“子瑜夫人那。来不来,是你选的。坐在哪里,也是你选的。喝没喝毒酒,还是你自己选的,你说,你是不是自找?”
她睁大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缓缓转过身,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手臂撑在石案上,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手中的琉璃杯绽放出流光溢彩。“肖子瑜。你很爱绍卿。这我知道。我告诉你,我要做的,是和骊姬同样的事。”
她艰难的说:“你……!你不会的。”
她笑得惊心动魄,却看到月色渐渐从云后显露。仿佛和她融为一体一般。
却看到她执起一把银色的剑来,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说:“子瑜。你,是第一个。”
她举起剑,狠狠地刺了下去。心脏被狠狠的贯穿,肖子瑜不甘心的闭上了双眼,绍卿……你要小心……
魑魔看着她,缓缓微笑,消失在了原地。
她坐在石桌边,盯着子瑜的尸体,脚步声缓缓传来,走进宫苑的绍卿望着这幅景象,微微皱起眉头。轻声道:“来人。”
侍卫走了过来,说:“君上。这……”
他轻声道:“收拾干净。”
侍卫清理完了现场,只剩绍卿和她对视着。
她缓缓站起身,挂上一丝苍白的微笑,走到他眼前:“你回来啦。”
他望着她,只是觉得她笑的很勉强。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她只是笑,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他皱起眉握住她的手,:“好凉。你的病又犯了?”
她依然在笑,嘴角边却溢出血丝。她皱紧眉头,不说话。
他用拇指擦掉她唇边的血丝,横抱起她走到屋中,放在榻上,她靠在榻上望着他,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说:“身子不好。又正值冬日。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
她脸色苍白,忽然掉出一滴眼泪,他笑了:“傻丫头。怎么掉眼泪了。”
她依靠在他的怀中,说:“绍卿……”
他紧紧地拥住她,轻吻她的额头,说:“怎么啦。”
她声音有些发颤:“我爱你。”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柔声道:“傻丫头。”
她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睡了,他却皱起了眉头,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再这样下去,她总有一日会……他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如果你死了。我会让全世界陪葬。所以为了这个世界,你就好好的活着吧。”
她不安的动了动,呢喃道:“绍卿……”
他浅笑,一直望着她,直到天明。
破晓时分,他起身穿好外衣。金色的龙纹蜿蜒在他的黑底大袍上,他回身,替她掖好被子,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走出房间。公孙支在宫门口等候,他望了他一眼,说:“有结果了?”
他面色有些难堪,说:“子瑜体内含有剧毒。正是幽兰宫琉璃杯里的酒里含有的。不多不少,正好足以致命。”
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道:“嗯。别声张,我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公孙支望着他,也皱起眉头,毒酒本就可以致命,为何她还有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残忍,真的很残忍。直觉告诉她,师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女子了,她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