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动手杀了他么。
这个问题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的回响。
她的手在身前交握，她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每走一步，过往的回忆就像是一把利剑从体内穿过，不仅流下了斑斑血迹，还一次一次毁灭着她最后的善良。等到身体痛得麻木，她对一切美好的感觉消失殆尽，她还是继续向前走，就好像当初走进了秦国那样，就好像当初看到了秦王那样，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不计后果。
昔日对待一切的冲动，终会要日后的人生去偿还。
慢慢的，她不会再觉得悲伤，只是有一些遗憾，遗憾那些人注定是为了秦国舍生忘死，注定要和她做对。
她坐在椅子上，周围空无一人。她从房子的左边，看到了房子右边，毫无生气的房间，纵使陈列的再奢华，无论别人看起来是多么的金碧辉煌，他们都不曾尝试过一个人在这里面对一切的痛苦和孤独，这就是王宫，这就是后宫，这就是一个妃嫔注定要面对的一切，即使地位再高，也终究逃不过失宠的命运。世人都认为男人理应三妻四妾，何况是君王，但是最真挚的爱情又岂能容下第三个人的存在。
她长舒了一口气，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她已经接受了摆在面前的现实。怪不得白会说俗世间的感情多变而且很廉价，它可以被轻易的抛给任何人。所以修道的人才会断绝七情六欲，才会杜绝与俗世的联系，才会渴望离开这里，飞升得道。
她站起身，身上的首饰碰撞发出叮咚的声响，她慢慢的走到门前，抬起手覆到了门上，门板也是冰凉的，就好像她的心一样。她用力的推开门，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她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附赠的光彩。门口的小月看到她出来，走了上去：“夫人？”
她没有看她，而是淡淡的看着前方：“小月……你回晋国吧。”
她一愣，随即道：“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吗？”
她摇了摇头，浅笑。“回到晋国，安享余生吧。”
“夫人？！”
“……拜托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有好多事情做不了。”
“夫人当真下了决心？现在并不如从前，君上他……不会再纵容夫人了。”她的眼中有一丝不忍。
她长舒了一口气：“……小月。你已经不是少女了。你只是一个凡人。”
她忧虑的看着她：“夫人……”
“……回去吧，待一切解决，我自会回去找你。”
“……好。”
“天涯国师在门口等你。不要让他等太久。”
“……夫人既有此决心，小月……不再阻拦。”
“去吧……”
她站在一边，不忍看到她离去的身影，主仆数十年，她一直把小月当作自己的姐妹，但是这场棋局已经开始，她只希望她安全的回到晋国，颐养天年，不要再牵扯进来。她望着天边长叹了一声，已经数不清是多少个日月，她没有再见过绍卿。
夕阳西下，一个杏黄长裙的女子出现了宫门口。她微微眯起双眼，了然了几分。女子挥退了身边的侍女，缓缓走上前，她一双杏眼温和淡然，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她穿着妃子的服饰，想必还是地位不低的。她快走了几步，来到了台阶前，恭敬地行礼：“小女莫枫，见过君夫人。”
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起来说话。”
“是。”莫枫抬起头，凝望着眼前的人，尽管天涯告诉过她无数次君夫人貌美，但是终究不敌她今日亲眼所见，她一身深蓝色的长裙，层层叠叠的衣服更加为她增添了一分幽静的气质，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宫里的一切，莫枫甚至觉得，只有她似乎才能站在君上的身侧，被人尊称一句君夫人。
师倩转过身：“进来吧。”
她跟着她走进了屋内。屋内陈设简洁，素雅的不像是王公贵族，但是却被她设计出了一种别样的威严。她坐在椅子上，望着她：“不必多礼。坐吧。”
莫枫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左侧的椅子上。
师倩掠过松散的额发，皱眉道：“何时进宫的？”
“两月前。”
“……天涯告诉过你什么。”
“……国师只说让我听您的。”
她忽然勾唇一笑，妩媚的风情让莫枫都不觉心跳加快了“你撒谎。天涯办事缜密，他一手培养的人才，万不可能完全听命于他人。”
莫枫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他要我在一年之内杀了……嬴绍卿。”
她微微颔首，许久没有说话，思考了半天，她点了一下头：“也罢。你按照他的指示去做。我也有我的安排。不过莫枫，后宫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君上也不是一个傻子，做事小心，要有分寸，一旦出了任何事，想办法推到我身上即可。”
“啊？这怎么可以……？！”
“……你不必担心，相信你已经看出了我与他之间的罅隙。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对我有任何动作。你尽管做自己的事就好。除非要事，不要与我接触过多。”
“……是。”
她抬手抚额，似是有一些不适，她挥挥手：“你回去吧。”
“夫人……不舒服吗？”
“无碍，本就是将死之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还有什么舒服的日子么。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她心中有一丝凄凉，慢慢的站起身，后退了出去。
师倩揉着太阳穴，望着她的身影渐远，她还正直芳华，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么。她站起身，走到了铜镜前，镜子里她还是芳华正好，只是那眉眼间的愁容似是让她显得不那么光彩夺目，她伸手抚过铜镜，轻声叹息，明日，她就要变成一个魔鬼，亲手毁掉一个家庭，毁掉一个父慈子孝母贤良的家庭。
她缓缓收手，轻声道：“白，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从虚空之中走了出来“怎么了？”
“……想办法拖住公孙支，至少七日之内，不要让我看到他。”
“……好。”他看着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是想要留下孟明视吗。”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百里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不该太过绝情。”
他紧握住了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诧异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他不经意之间显露的狼眸。她一怔，却没有丝毫惧意。他收回了眼眸，再度变为人类的瞳孔，叹息道：“你还是仁慈。”
她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她慢慢的张开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怔，缓缓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忽然发现她好像又消瘦了一分。
她眼里有一些眼泪在打转，他的身上有一种冰雪的气息，凉凉的让人很舒适“白。我以前曾经抱怨过这一段凄惨的人生。但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回忆很充实，无论经过了什么，无论结局如何，曾经的快乐我还是拥有的。即使……也是我亲手把它结束的。”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痛苦，不如就让你自己亲手了断。这样就再也不会有别人在你的回忆里捣乱。”
她微笑，靠在他的胸前“好……就让我亲手了断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