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一夜未眠的师倩迈着步子走出了房间，迎向了第一缕晨光。她的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慢慢的抬起手，身边的汐白伸手，她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心。法阵轻轻启动，两人出现在了百里府的门口，门卫看到她打开了门，她独自一人往前走，巫教的一小队人跟着她走上前，身后的汐白手指轻动，拧断了门卫的脖子。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她独自迈进了百里府，望见了正从主厅走出来的百里奚和蝶儿。
她微微勾唇一笑，缓缓走了过去，轻轻一拂袖，端庄的坐在了椅子上。
百里奚想从她的表情找到一丝仁慈，想从她的眼中找到一丝不忍，但是他失败了。
蝶儿刚想走上前，却被百里奚伸手拦住，蝶儿紧紧握住他的衣袖，连声音都带有一丝绝望：“……夫君。”
她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温和的微笑：“早就料到了你们还是没有结果。这样，来人。”
一个巫教的弟子端着一个大盘子上来，盘子上面放着一红一绿两个晶莹剔透的玉石杯子，被子里面盛的透明色液体，仔细闻去，还有一股清冽的酒香。
她浅笑：“百里大人，百里夫人。两杯酒中，有一杯盛的是剧毒。我也不知道哪杯有毒。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蝶儿伸手拿起绿色的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百里奚默默地将红杯中的酒喝光。
忽然之间，她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些得意的凄厉。
百里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了一步，着急地说“你在笑什么。难道……”
蝶儿忽然感觉到腹部的一阵绞痛，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不停吐出一滩又一滩暗红的血。但她的眼中却没有意思恐惧。百里奚痛苦的抱住蝶儿，自责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意识已经不那么清晰，但是唇边依旧挂着一丝笑容，她望着眼前这个她钟爱一生的男人，她终究是笑笑，费尽力气看了他最后一眼，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百里奚不知所措，感受到她的体温一点一点消散，几个巫教的人上来，把蝶儿从他怀中拖走，他一惊，连忙起身去追，却不料退下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血气上涌，他一张口，也是一摊鲜血平铺在地面，红的触目惊心。
她缓缓起身，丝毫不顾身份的席地坐在他面前，好笑的说：“惊讶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猩红的双目，抬头看向她：“这两杯酒，都是毒酒！！！？”
她微微一笑，说：“看来你不傻。是，这两杯酒都是毒酒，不过毒性会因为法力的深浅，性别的差异而在不同的时间发作。”
“不论我们喝下哪一杯，你都要我亲眼看着蝶儿死在我眼前？”
她撑着下巴，微微一笑：“其实我很仁慈。至少蝶儿走的很安心，她以为你活下来了。”
“月姬！你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咳咳……”他情绪一激动，再度抑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她连忙好心的伸手轻抚他的后背，微笑道：“别着急。着急会让你死得更快。”
“月姬……你变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他银白色的长发有几缕被血沾染成红色，有一些吓人。“看到自己的夫人在眼前死去，很痛苦吧。那你知道，师晏、夷泽死去的时候，我的感受吗。你知道……父王被人害死的时候，我的感受吗。你又知道，当我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的时候，我的感受吗？！”
百里奚艰难的撑起身，与她平视“你在怪我。”
她伸出手，揪住百里奚的衣领：“我还有资格去怪谁？”
他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一点也没有变，他似乎笑的像是在告别一般，有一股人之将死，无惧无畏的错觉。“现在蝶儿已经不在了，我也不需要再有所顾忌。我想……有些话，我不说，就不再有机会。”
她一挑眉，忽然看到她揪住他衣领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早就说过……我可以把命交给你。”
她有些不忍的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这毕竟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人，这个男人毕竟为她付出了很多。
“百里奚。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她望着他逐渐有些不那么清明的双眼，痛苦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死，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什么狗屁的任务，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可是我不甘心，我还不想死，我死之后除了给秦晋两国留下一个笑柄什么用都没有。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你能懂我每天犹豫徘徊的痛苦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温柔的微笑，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月姬……有时候……死不见得是个坏事……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他慢慢的想要站起身“……我……不怪你……”但他终是没有站起来，整个人跌倒在她的身上，他的嘴唇轻动，在她耳边不停的呢喃：“我不后悔……不后悔……”
她睁着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他的身体很沉，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是啊，一条人命，她怎么还有空间喘息。她沉默了良久，直到身边的人轻声呼唤着她，她才将百里奚推到了一边，轻声道：“走吧。”
她缓缓走向前方，汐白迎了上来：“快走吧。前方的人没能拖住公孙支，现在他们已经进城了。”
她微微一愣，慢慢转过身，看来百里奚安详的面容一眼，再度扫过了百里府血腥的场面。她低下头，微微一笑，轻轻握住汐白的手，整队人马消失在了原地。
她回到宫中也并不平静。
汐白甚至能看到她的手在颤抖。毕竟，她杀的那个人是百里奚。他们的交情匪浅，他对她还算是一片痴心。但是嬴绍卿三个字就足以判定了他的死刑。她的恨意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但是面对这一切，他却有些犹豫了，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以为复仇可以让她有一丝解气，有一些放松，可她的神经却仿佛越来越紧。
他走上前：“倩倩。”
她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将体内的寒气都呼出去，她抬眼望向远处，坐在前院的躺椅里：“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只是公孙支估计已经得到了消息。就怕他会加以防范，那就不好动手了。”
“我觉得他可能……”
“倩儿！！”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她有些头疼的皱起了眉头，小声道：“刚说到他他就来了。”
汐白隐去了身形，身体飘到了屋顶，看着从宫门口匆匆跑进来的公孙支。她慢悠悠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着他。
他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关切的看着她：“倩儿，你听说了吗，百里他被……被……”
她的眼眸忽然有了一丝黯淡，反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挣脱开，叹息了一声“柏青……”
他满脸的担忧，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好吧……”
她微微一笑，走向了石桌边，慢慢的从玉壶中倒出两杯茶，轻声道：“柏青。你许久不曾来过了吧。”
公孙支一愣，慢慢地走上前，小声道：“对不起。最近边关战事紧，我和绍卿都……”他感到她在听到绍卿两个字时忽然身子一颤。他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那种变化似乎不是一瞬间，而是一朝一夕的在变，当你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何时……变做了这番模样。
他接过她手中的玉杯，看着她，他忽然发现，眼前的人有些陌生，甚至有一种初见的错觉。昨天，似乎就是昨天，她还是一袭红衣的少女，她的眼眸中像是染着一团烈火，就如同她飞扬的红衣一般鲜活，白净的脸颊还带着一丝稚气，笑容永远在她的唇边绽放。
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谁呢。
她一袭暗红的长裙，暗红的像是一滩干涸的鲜血，她依旧不喜浓妆艳抹，只是涂了红唇，长发用珠钗束在脑后，额发也干净的梳向后面，只有两绺鬓发垂落下来。眉心还有着一朵红色的印花。整张脸没有丝毫皱纹，平滑的肌肤让她好像是白瓷一般的干净，又是那么的苍白脆弱。眉眼间包含着冰霜，她独自立在夜色里，显得那么孤单凄凉。
是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凄凉。是什么浇灭了她眼中本以为永不停息的火焰。
她勾唇一笑，妩媚依旧，却变了几分味道，像是谁在强迫她一般，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她又不得不如此。
“柏青，不怕我在茶中下毒吗？”
他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悠悠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慢慢的转过身，长舒了一口气：“柏青，你该对我有防范之心了才对。”
“我为何要防你，在这深宫之中，如果我要是再对你有所防范，你还有什么依靠？”他一双眼眸炽烈，像是有一团火，他想把她的火焰重新燃起，他想看到曾经的师倩，至少那个师倩是活生生的存在着，而眼前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眼前飘散。
她蓦然转身看向他，忽然之间，百里奚的脸庞又再度浮现在眼前，他在世上最后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后悔。
“……柏青。你们到底要我如何。你们究竟要逼我到如何地步才肯罢休！”
他看着她，缓缓伸出手，捧起她的脸颊：“是你一直在逼自己。有些事情，只要你想放下，终归是能放下。”
她轻轻抬手，覆上他温暖的手“放下需要多久？”
“或许一天，或许一年……只要你愿意……”他心疼的看着她。
她的嘴唇有些苍白，唇瓣微微颤动，轻声道：“柏青。我还能有几个一年？”
他一愣，垂下了眼眸，有一丝遮掩：“倩儿。你现在还能算是活着么？”
“活着……？曾经我想活着，所有人都想要我死。而如今我想死，却死不了。我死了，如何向父皇王兄交待。”她压低了声音“我如何对得起精心布置一切的嬴绍卿？”
他一惊，抬眼看向了她：“倩儿？！你果真是……要与绍卿斗法？你斗不过他的。到头来你只会伤害自己。”
“……柏青。”她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苦笑道：“姬师倩不是一个废物，或者是在你心中……”她慢慢走向庭院，抬头望着四周的宫闱：“我姬师倩，只是困在这里的一个弃妇？”
他看着她的身影，她好像是在飞蛾扑火，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扑向那团烈焰，就好像当初她一身红色的嫁衣，走向绍卿的一刻，他也是这样，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她忽然转身看向他，暗红色的长裙轻摆，她巧笑嫣然，他有一些惊讶，情不自禁的上前了一步，他从那张笑脸之中，似乎看到了她曾经的模样，那样的神采飞扬，她只是笑，冲着他摇了摇头。神色之中竟有一分不舍，他有些疑惑，不舍？她在不舍什么？
而屋顶上坐着的汐白却会意的一笑。这个单纯直率的公孙支啊，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中的傻子。人世间的恩怨就是这么的有意思，一环扣一环，只是绍卿这关键的一环，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就算不舍，也会对百里公孙赶尽杀绝，但她真的面对绍卿，又该如何痛下杀手。纵使世间百态，人世轮回，你就是你，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