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妮!!”海利特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不顾浑身上下的伤痛,想要朝着安妮倒下的方向冲去。但是他刚起步,却被那把漆黑的长剑拦住了去路。
刀刃抵住他的喉咙,心中的怒火和无限的悲伤让他再一次无力的跪倒在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只怪物分食女孩的躯体,直到她再也喊不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海利特说不出话来,支撑着身体的手好像因为某种力量而微微颤抖。下一秒,愤怒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深蓝的眼眸第一次被怒焰点燃。紧接着那无边的怒焰又引燃了他虚弱的生命。他又站了起来,像一只被激怒了野兽一样咆哮着冲向那个黑甲剑士,一心只想着撕碎眼前的猎物,而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手无寸铁。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骗子!!!我要杀了你!”
男人的脸上依旧是那嘲弄的笑容,他一个转身,毫不费力的躲过了海利特的拳头,接着又伸脚把男孩绊倒在地。
一只漆黑而冰冷的的皮靴无情的踩在海利特的背上,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击。
男人用一个冰冷的微笑回应海利特的愤怒,他似乎有几分享受这种被怒视的感觉。
接着他终于在海利特的各种怒骂之后开口了,“你以为你能够救得了她?然后她逃脱之后就会把你当做救命恩人?感谢你一辈子?哈!是啊,一个宁愿牺牲自己也好拯救别人的傻男孩!值得托付终身!笑死人了!”他露出残忍至极的笑容,“所以我要碾碎她的希望,践踏你的牺牲!当希望重新沦为绝望的时候,那一瞬间的表情才是这一个世界绝美的一幕,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真可惜,刚才那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又错过一场好戏。”他停顿了一下,耸耸肩继续道,“说起来,我刚才就猜到你其实并不知道龙骨之剑的下落,对吧?你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把剑是什么东西,什么来历,什么作用。你的演技差一点就糊弄到我了,就差那么一点,真可惜。于是我才配合你继续演下去,哈哈。很有趣的游戏。”
被踩在脚下的海利特没有回答一句话,他第一次知道怒火与屈辱也可以让人失语。他双眼通红,紧咬的牙齿在不断的用力下疼痛起来。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剑,他希望那些利剑能够穿透这个男人的身体,把这个卑鄙无耻的骗子钉死在墙上。他要亲手转动穿过那漆黑护甲的利剑,让这个禽兽被痛苦狠狠的蹂躏,像一只真正的禽兽一样发出绝望无助的嘶吼。
但是现实中的他,无能为力。
“哦哦哦,好可怕的眼神!”男人露出几分赞赏,“你一定在想怎么报复我吧?如果你好好努力,说不定有超越我的机会。”男人扶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年的我,好像也是你现在这样的表情吧。不过把我踩在脚下的是我那顶着那些虚伪神灵光环的哥哥。不不不,我真不该想起他,在凌辱着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种美好的时刻,想起这些事情,”他抬起头,猛一挥剑,像是要斩断心中那些不悦的思绪,“实在是不吉利啊。”
剑锋与海利特的鼻尖擦肩而过,却没能吓退他的怒火。他依然撇着头,侧脸贴着地面,狠狠的盯着这个男人。
“说起来,我们之间还真有一些数不清的孽债呢。可惜你的族人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你也什么都不知道。”男人讽刺的笑了,“人类遗忘的水平真是一年比一年厉害,让人赞不绝口啊!”
海利特不愿再听他胡言乱语,“杀了我……”低沉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杀了我,否则,”海利特提高了音量,虽然被皮靴踩压着的胸口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剧痛无比,但不知为何这疼痛却让他语气更加坚定而狠毒,“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找到你,让你承受超过我今天承受的十倍的屈辱,然后杀了你!!我发誓!”
“哦?有趣,”男人挑起眉毛,咧嘴笑了,“复仇?哈哈,这个词无论什么时候听,都是这么美妙。”说着,他移开踩在海利特背上的脚,让男孩得以站起来。
“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男人向后退了一步,回到先前那冰冷的口气,“你可以走了。”
海利特不敢再相信男人的话。他翻转身体,缓慢的爬起来,才发现全身脱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你在怀疑我的话?看来你还是学到了些东西嘛。”男人把长剑收回到背后,得意的笑了,“你可以走,但是有个条件。我呢,原本有千千万万个理由让你死在这里,但如果你可以通过我接下来的测试,我可以考虑让你活下去。”
海利特面对着他坐在地上,敌视的目光丝毫没有减弱。什么样的测试他并不在意,只要这个男人敢放他活命,他就一定要让这个男人死在无尽的痛苦中。
海利特从来没有预想到,生命中的第一个誓言竟然是这样。
“你不关心下是什么样的测试吗?”男人故意卖关子问,“还是说你觉得我还在骗你?”
见海利特不说话,男人自顾自的说下去,“也罢,生存与死亡,荣耀与背叛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在海利特以为男人还要啰里八嗦的继续讲下去的时候,一个冰冷的拳头宛如天空中坠落的流星、黑夜里飞行的毒箭,无比精准的穿过了少年的胸膛。
那里是每个人生存的命脉——心脏。
***好痛,全身上下都被疲倦与乏力所支配着。
海利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稀疏的胡渣,干瘦的脸颊,睿智的眼睛,还有那永远都像是被风吹乱了的灰色头发。
“醒了?”面前的中年男子淡淡的开口。
“罗德西……叔叔……”海利特缓慢的叫出这个名字,才发现喉咙干涩得难以发音。他转动目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
他认得这辆马车——渚家的“驭风之座”。舍得花如此精密而昂贵的魔法阵来减轻马车的颠簸,从而增加舒适度的,也只能是掌握克洛西特命脉的三大家族成员之一。
罗德西伸手扶他坐起来,又将水杯递到海利特的嘴边,“你伤得不轻,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海利特没说话,他想伸手接过水杯,但是叔叔并没有放手,不知道是害怕受伤的海利特会拿不稳水杯,还是习惯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对方。
这个男人一直给海利特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感受。男孩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普通的叔侄关系原本应该顺利的演变成父子关系。但是自从海利特知道正是这位罗德西叔叔将他带离了亲生父母的身边,来到了克洛西特之后,被强加到身上的命运似乎逐渐开始成为两人之间的芥蒂。
如果十四年前罗德西没有把海利特从蓝袭海对岸的北赛尔城带到克洛西特的话,男孩一定可以和亲生父母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更不会碰到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
昨天晚上的事情……
即使睁着眼睛,那个黑甲男人的面容也会在海利特眼前徘徊。安妮、马里奥,还有那个红色鳞甲的怪物……
这个仇……我一定……!
冰凉的液体淌进喉咙,海利特看到了杯中的倒影。那是他自己——几根绷带绕过他的脑袋,看来这次,他的耳朵伤真的得不轻。
“至少你没有聋掉。战斗之中谁不会挂彩?”叔叔似乎想用乐观的语气安慰着男孩,但是紧接着,话语又回到了先前海利特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上,“我只是很在意,你到底是怎么到达距离歌瑞蒂学院那么远的橡果林道,又是谁把你打成了这副模样,还晕死在那里。”
海利特依旧沉默着,他要从何讲起?从那个黑甲男人的屠杀开始?还是亚蕾无情的抛弃开始?或者追溯到学院旧校舍里紧追不舍的夜影豹?如果这还不能说清楚整件事情,那是不是要从那颗发光的红石开始?还是从和迪姆的战斗开始?
海利特什么都不想说。
耳朵上的伤最多也只能让自己变丑那么几分。作为一个男孩,他不介意身上多几道伤疤。至少,伤疤都是愈合的证据。
但是……那里……
海利特不禁伸手触碰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刻,男人的铁拳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却没有出现鲜血四溅的残忍景象。那只手就像一道幻影,明明穿过了自己的胸膛却没有感到撕裂心肺的疼痛。
一切就好像是假象。
但海利特知道,他能感觉出来,那一刻那只幻影之手穿过了他的胸膛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脏。只要男人稍稍一用力,他幼小的生命就会永远定格在那一刻,再也不会向前蔓延。
那个男人始终没有用力,他带着胜利的笑容开口说话了,“小子,你所蕴含的潜力让我无比惊喜。虽然有千千万万个杀你的理由,但是很遗憾,你通过测试了。这一次,我说话算话。你必须活下去,直到你的生命为我所用的那一天。”
说完,男人松开了手。
当生命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时候,海利特本应该感到无比安心才对。但在男人松手的那一刹那,海利特只觉得自己像断线的风筝,他双眼发黑,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海利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无尽的深渊,重力将他拉向无底的黑暗,而男人的声音像是紧紧追着他坠落的狂风,一直缠绕在耳边。
“替你的家族记住我的名字,如果他们忘记了,你得好好提醒他们一下。”
“我的名字是——阿洛伊修斯•瑟文尼亚!”
阿洛伊修斯•瑟文尼亚……
海利特用最大的力气握紧拳头,却也不能把自己弄疼。现在的他只是个虚弱的伤员。
阿洛伊修斯•瑟文尼亚……
海利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像一个咒语。仿佛不断的重复它就能让那个家伙遭受一遍折磨。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吗?”罗德西看着海利特痛苦而仇恨的表情,有些无奈的自言自语,“都说叛逆期的孩子不好管,我倒是承认这句话了。”
海利特默默的听着。他相信阿洛伊修斯绝对和家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他对阿洛伊的复仇是他的私事。不管家族和这个男人有怎样的仇恨,海利特的复仇是为了他自己,不仅是他自己,更为了安妮,还有旅店里无辜牺牲的人们。
他不要依靠渚家的力量,他要独自查出阿洛伊的身份,找到这场屠杀的目的。
海利特活下来了,他要履行誓言,这场追逐与复仇的游戏就此开始。
“快到了,歌瑞蒂学院。”罗德西轻轻拉开窗帘,外面是和煦的阳光。“听说你报名参加的魔法剑士的训练课程?”
“嗯,”这回男孩倒是回答了问题,却又加了一句,“不可以吗?”
罗德西看着窗外的景色,平静的应了一句,“魔法剑士,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两人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海利特没有追问所谓“魔法剑士的宿命,而罗德西也没有追问海利特的经历。
海利特无心去看窗外的风景,那些都是他看腻了的景色——巴洛林的城墙、街道、商店,以及歌瑞蒂学院那豪华气派的大门。
没过多久,马车就到达了目的地。
在罗德西的搀扶下,海利特有些僵硬的走下马车。他这才发现,马车的前后还各有一队骑兵。渚家的龙翼剑刃旗帜与歌瑞蒂议会的三角银盾旗帜在风中飘扬。这让人羡慕的护送队伍也无法让海利特觉得骄傲。
去掉“渚”这个姓氏,他又是谁?
大门口,迎接他的几位老师已经候在那里。除了魔法分院的副院长莫尔•拉赫洛保持着风度翩翩的迷人微笑以外,剩下的几位脸色都不太好看。
班主任凯利老师板着脸盯着满身伤痕的海利特,这样的表情男孩并不陌生,每次闯祸之后凯利老师都是这个表情。之后老师会为了各种检讨书保证书而不断的追杀海利特。
接下来是这位教务主任。海利特甚至忘记了老头子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大家都叫他柠檬主任。因为这个老头的脸总是像吃了超级酸的柠檬一样皱在一起。这次也不例外,柠檬主任的那酸溜溜的表情此刻流露出一丝感动。至少渚家的继承人完整的回来了,要是这个小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歌瑞蒂议会和渚家之间的和平就难以保证了。歌瑞蒂害怕的不是渚家,而是向渚家效忠的龙骑士们。这一只强大的空中力量到目前为止都是歌瑞蒂议会无法抗衡的。
再旁边是药剂师分院的医疗系主任奈丽老师,她看着海利特,眼里满是责备。看看这个傻男孩,不仅弄伤自己,还要给别人添麻烦,你难道不知道你失踪这几天我们找你找得多辛苦?
不用奈丽老师开口,海利特就能猜到她那责备的眼神里想要抱怨的是什么。
只有那个永远微笑着的副院长莫尔,海利特一直猜不透那个笑容下隐藏的是什么。
海利特走向他们,而罗德西却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叔叔始终不愿意踏入歌瑞蒂学院的大门。
“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请记住,海利特,”罗德西叔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是渚家的孩子,青石城堡永远都是你的家。”
这句话的用意如何?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是提醒自己疲惫的时候总有可以避风的港湾?
大概是前者吧。
海利特不自觉的泛起一丝冷笑。
他继续朝前走,他抬头挺胸,丝毫不让自己显露出受伤后的虚弱。
坚强而倔强的气魄盖过了他受伤后的狼狈,他不是为了家族颜面,他是为了他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