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更漏到天明,天涯辗转有时尽,此去经年,望尽天涯路。”
江南烟雨,五月黄梅时节,烟雨飘摇,总看到娘倚在窗边,独自叹息着这句。屋檐上雨滴更漏,点点到天明,而房中的蜡烛也是彻夜未灭,将娘的影子拉的好长。虽然我还很小,但却还是从那个背影中读懂了落寞。
狭小破旧的茅草房在这临江处,每逢阴雨天气,虽然房子还算过得去,但墙壁上难免有些薀气。
娘又是一阵叹息,窗外星光已然落寞,约是卯时。狼浪从床上爬起,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轻声唤了声:“娘。”
女子星眸半睁,眼角拉的老长,眼神迷离,看不出她在想着什么,只是说道:“浪,就醒了么?”
“娘又没睡啊,”狼浪打了个哈欠,又道,“娘来睡吧,我起来了。”说着看见窗外的雨,叹息着:“竟然还在下雨。”
女子哄着小狼狼:“狼浪乖,好好睡觉,这雨总是会断断续续,停不了的。”
“难道阿妈就要这样难过么?”狼浪说道。
女子先是愣了会,转而摸了摸狼浪的头,却并没有说话。良久,问道:“浪,还记得以前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吗?”
狼浪歪着头仔细地回想着,只记得隐约中似乎是有着一大片草丛和四周茂密的山林。
还有一条小河。
于是点点头,看着阿妈。
阿妈笑了,将狼浪抱在怀中。
“孩子,阿爸现在在这里,所以我们也要在这里,以前那地方再也回不去了。”说着特别感伤。
“难道那时候我们就是不回去的吗?”狼浪说道。
阿妈点点头:“你阿爸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去保护很多很多人,所以阿妈要好好保护你,然后你阿爸才能放心的去做事。”
“阿爸是大英雄吗?”狼浪又问着。
“你阿爸啊,很多人都依赖着他,所以浪要坚强,要长成跟阿爸一样的汉子。”
“阿妈,你看我够不够强壮。”
“你个小娃!”
晨幕中,烛光下,一对母子的小声在江河上传出很远。
狼浪当时不过三四岁大,对于爹的印象却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他一直记得坐在爹肩头上看日落的场景,满地花园,山清水秀,但立马场景一变,只剩下一个烟雾中的漆黑的背影。
那次出来后,跟着娘一直到这个地方住下,本来还有些其他人的,但是后来,建了几栋小屋后,大家都散了,只剩下娘一个在这里,而似乎狼浪听到娘说过,娘在等爹。
白天摘野菜,做刺绣,换了钱就可以买米做饭。很平常的生活,却总藏着些许伤感。女子做完了活又是也会教狼浪写字,渐渐地已经识得很多。可那日,娘握着狼浪的手,在河边沙滩上写了两个字:“天涯。”
“娘,”狼浪见娘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问了声。
女子听见,立马回过神来,却是一阵咳嗽。
“天涯路远,你我如何相逢,江湖之大,果真可以望穿?”娘自语着,左耳上的一只红色镶银耳坠在空中摇晃着。
娘的眼睛依旧是半睁,眼角拉得老长。
终日,狼浪忍不住问:“娘,爹会来吗?”
娘明显的震了震,望着狼浪,叹了口气变笑了:“你爹答应过,就一定会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一定会来的。”转头看着江面,叹息道:“可是他怎么能来呢?”
“爹为什么不来?”狼浪追问着。
娘起先没有答话,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刻意不答,但过了很久,似乎是想了很久后,说道:“这个时候,你爹怎么能来呢,那么多事情在等着他,他要照顾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千千万万的啊。”
“娘,我听不懂。”狼浪径直说着。
娘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窗前,眼中只有东逝的江水。
狼浪接触武功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住在那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到了这里,娘更加严厉。
“以后你遇上你爹,他也不会说我不管教你,男人连个武功都不会,还配是他的儿子么?”
“娘,太快了。”狼浪向娘求饶,但是娘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一掌过去,将狼浪打飞好几米,喉间隐约漫出股血腥味。
“再来!”
听言,狼浪起身,向娘奔去,手中拿着根树枝,径直刺了开去,娘一个反手,树枝尽断,又是一掌却在靠近狼浪胸口处停了下来,手指一握,将狼浪抓过来。
“你竟然还犹豫,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娘这次是真的怒了,眼中的怒色似乎能将狼浪焚烧掉。
狼浪挣脱她的手,心口一阵委屈咆哮起来:“因为你是阿妈!”
啪!一个巴掌甩过来,狼浪眼角一瞥,只看到娘的那一只红宝石耳坠闪闪发光。
娘怒不可遏,将狼浪拽到江边,喝道:“说了不要叫阿妈!”说完吧狼浪往水中按去。突然地窒息感让狼浪感到恐慌,但是娘手上的力道更甚,一会儿将狼浪拽起,手撑着额头,似乎很是吃力,几滴泪落了下来。
“阿浪,所以你爹不能来啊,今后你一定要好好习武,在江湖中找到你阿爸,”说完看着天边,“浪,娘如果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能给你爹丢脸啊!”
“亲,再亲的人也要能下杀手,不然只会牵涉到更多人,道义,什么是道义?以亲为重,还是以道为重?二者不可得兼,舍去其一何为?”
“娘,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狼浪的发梢低着水,他站在一旁很是费解,看见娘摇摇头,咳嗽了两声道:“以后娘不在的时候你就练功,还要练水性,再以后,你就出去。”
“记得你叫狼浪。”
可是好景不长,春日雨多,河水上涨,天空中弥漫着低沉与压抑,让人喘不过起来。娘依旧坐在窗前,手中拽着那只红宝石耳坠,眉头紧锁。
“娘。”狼浪抱住她。突然,门外一片嘈杂,娘一惊,握着狼浪的手,轻言:“不要怕!”说着只身出去。
霎时一片刀剑声,凄惨凌厉。
狼浪站在屋内,愣愣地听着门外的一切。
“果真是余孽,弟兄们,杀!”听见一声粗犷的喝声,门外嘶吼声更甚。
狼浪透过门缝,看见娘被十几人围困,一根皮鞭上沾满了血。娘也是伤痕累累,却还是奋力挣扎,突地一下没有防备,背后被人划了一道,眼神看向这边,恰巧看到狼浪。
娘没有多想,冲进屋内,将门反锁,顿时吐出一口鲜血,但娘没有在意。门口传来砸门的声音,娘拉着狼浪到窗前,正将红宝石耳坠取出,却看见门被一大汗砸开。娘一把提起狼浪,将他丢进江中:“永远不要回来!”说完看着他,眼神满是哀愁。
狼浪想开口,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就看见娘站在窗前看着他,直到他坠入水中,迷蒙了眼。
正逢河面上涨,狼浪在水中扑腾着,突然感觉到娘平时将自己按在河水中的感觉,便没有慌,向河岸游去。他爬上岸,却恰好看见那群人离开,一时胆怯,又跳进河中,不敢出来。
良久,也是感到窒息的难受后,狼浪站起来,大口呼吸着。看群人已近离开,他赶紧跑到屋内。
全是血!
咽了口唾沫,走到内屋,就是娘把自己扔下去的那个床前,看到娘趴在窗前的地上,呼吸急促,背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阿妈!”狼浪哭喊着跑过去,抱着娘。
娘似乎听见狼浪的话,微微睁开眼,却被额上流下的血迷蒙了。她的手颤抖着,想要抚上狼浪的脸,却是在一个笑容后落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不要,恨娘。”这是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狼浪内心无助的咆哮着,恐惧占据瞳孔的全部,最终失声痛哭。想起之前娘的举动,想着娘的话。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狼浪恢复了平静,将娘拖到江边。江水澎湃,浩浩荡荡地流淌。狼浪最后抱着娘,手中紧握着那只红宝石耳坠。在娘把他扔进水中的那一刻,也将自己一直拽着的红宝石耳坠交给了狼浪。
娘什么也没留下,只是给了自己这只耳坠。想着这些,狼浪眼一闭,将娘推入那滚滚江水中。
望着江面,良久,想起娘的话,狼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漠然地看着那只红宝石耳坠,将其戴在了自己的左耳。
江南烟雨,朦胧中尽是苍凉。整个江边再也没有这样一户人家,只有狼浪的一个背影,孤苦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