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上方,天刚放晴,城门处出现一个清爽的白色身影。他从人群中走过,衣带当风,面色舒缓,桐城一时惊若天人。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见了他不觉激动地战栗,有的甚至热泪盈眶,连连跪下,大呼:“大祭司神通。”
杞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向他们看了眼,点了点头便走进一栋楼屋中。仪月宫的人近来忙的不可开交,丝毫没人注意到杞墨的到来。杞墨也不在意,拦住正从他面前跑过去的一个小女孩,问道:“宫主呢?”
女孩抬头,见是大祭司,忙慌张地行李,说话声音也颤抖起来:“宫,宫主在大厅配药。”
“辛苦了,”杞墨道了声,便向女孩指的方向走去。女孩年纪也不大,一直在仪月宫内也没有出去,这次这么近的接触到祭司心里一阵惊慌,直到杞墨拐进大厅后那还没有从这种感觉缓过来,双腿发软,坐在地上。
杞墨走进大厅,小桐正指挥着仪月宫的炼药师进行配药,杞墨轻咳一声,小桐回头,见是杞墨连忙跪下行李:“仪月宫宫主拜见祭司。”其他人跟着一同跪拜,杞墨摆了摆手,道了声:“起来吧,桐城而今情况如何?”
“现在疫情已经被控制,全城没有患病的百姓已经被安排在城外三里山上,城内所有用水皆从外面送进来,这次瘟疫的结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了。”小桐一一答道。
杞墨听后点头:“桐城的事情我也听南宫昳说了一二,但究竟如何还是要听你仪月宫细道。”
小桐又向杞墨行了个礼,说:“自然,还请祭司换个地方说话。”
桐城城门上方,姜小乔一袭粉色披肩被风凌乱,一直俯视着城内的眼睛溢出一缕笑意。木华赶来,在她身后向她行跪拜礼,道:“小乔姑娘有何吩咐?”
听见木华来,小乔抬起头看着远处崇阴教在桐城的总楼,笑问:“欣怡让你做的事情做完了?”
木华一惊,低头答道:“此事小乔姑娘无须担心,只要……”话到此处姜小乔立刻打断他,说:“不管欣怡让你做些什么,但现在你要做事的时候到了。”
“什么?”木华问道。
“杞墨来了,”姜小乔嫣然一笑,“就在那里。”木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幢仪月宫办事的楼房此刻格外显眼,他又看着姜小乔,脸上有一丝不安。姜小乔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抚道:“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你只需做好几件事就够了,”姜小乔顿了顿,眼睛看向更加悠远的天空,叹道,“我也只是顺水推舟罢,尽人力,察天意?”说着眉头紧皱。
木华看在眼里,说道:“世事叵测,无论如何,至今都在这里,也只能这样做了,小乔姑娘可有烦心事?”
一句话说到姜小乔内心深处,她忙摇头,道:“我跟你细说下。”说着将头伸到木华耳边,低声说了很久。
姜小乔带着杞墨来到楼屋里堂的一间偏屋内,关上门,立刻跪在杞墨跟前:“仪月宫宫主小桐办事不力,望祭司惩罚。”
杞墨俯首看着她,冷言:“何错有之?”
听到杞墨这样问,小桐突然觉得一阵乏力,不觉打了个哈欠,又道:“桐城瘟疫虽然的确有之,却被奸人利用以至迟迟未能解决反而愈加严重,全城所有水井皆被投毒,仪月宫早应查明可是却耗费了大量人物并且耽误了遏制疫情的最佳时机,实则罪过,故而请罪。”
杞墨坐下,说道:“好,你还知道你有错,”说着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转而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听到杞墨这样问,小桐忙道:“虽是有奸人作怪,可是加以南宫之力却至今没有发现投毒之人的丝毫踪迹,而且井水中的毒跟这次瘟疫是一模一样,寻常人是绝对不能做到。”说到这小桐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一会儿,又说:“故而叨扰祭司来桐城一趟,而且,我们当中似乎有神隐娘子……”说到这小桐再也不能说下去,只得关注着杞墨的反应。
良久,杞墨一直没有说话,小桐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眼神游离,似乎在思考什么已经入神。突然杞墨回头,耳下一对月牙形银色耳坠在发丝间摇晃,杞墨的眼睛闪烁着光亮,对小桐说:“南宫昳呢?”
小桐一愣,想起自己也好几天没见着南宫昳了,便道:“这几天都没见到她,许是去三里山跟澈影在一起。”
杞墨听后点点头:“带我去看病人。”
这个时节桐城难得的晴天,杞墨跟着小桐在桐城大街小巷转着,亲自替不同的人把脉,心里也对桐城现状有了个了解。
“没事了,我已经替你封住了关键的穴位,配合仪月宫的治疗,很快就会好的,这段时间注意不要伤风。”杞墨替一个面色土黄,眼眶深陷,看样子病的很严重的中年阿嫂把脉后说道。中年阿嫂看着杞墨犹如见到再生父母般拜了又拜,连连道谢。周围的群众心底也很感谢杞墨,也跟着一起跪拜。
“起来吧大家,这是崇阴教应该做的,你们要好好配合仪月宫,很快就会好的。”杞墨笑如春风,他的到来真的让桐城感受到一阵春风,就像此刻上方的天空,驱散阴霾。一时间桐城百姓都活跃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四处说着当年杞墨的故事,在二十年前那场纷争中,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是杞墨救回了他们的命。他们说只要杞墨在,即便是死亡,他们也有信心和勇气去面对,因为他们相信他。
一时间所有人都充满希望,而这仅仅就是因为杞墨来了吗?
姜小乔依旧站在那里不住想道,她看着桐城百姓从之前的死寂到现在的欢笑,这种转变与差距让她诧异不已,渐渐地产生了嫉妒。
“这种病那么可怕,你们看到杞墨到了就以为有救了吗?”姜小乔嗤鼻不屑道,“真是可笑呢,”但立马她的心情失落起来,“杞墨到底做过什么,还是说这就是杞墨的实力吗?”不由撅着嘴,心头开始变得沉重,意识到自己玩的太大,已经失去了当时自己所想的感触了。
“真的玩大了啊。”姜小乔叹道,看着天,可是到了这一步,自己已经不想放手了,不由一阵苦笑,“没听老爹的话,可能真的要把自己玩死了吧。”
姜小乔知道,死的也许不是她的性命,是她一直所坚定的信仰和那颗本应充满活力的心。
小桐和杞墨依旧在街上转着,对于杞墨的亲民小桐自叹不如,心里对杞墨更加敬佩,同时也为自己产生自责,在路上走着,不禁向杞墨问道:“祭司,你这样来到桐城,崇阴教总坛不知……”
“无碍,”杞墨随意答道,似乎毫不在意,“你看现在的桐城,这样不也挺好么?”
小桐心中还是有些不安,道:“恕小桐多言,总坛教主已经外出多年,虽有欣怡在那里,可终归只是个代理教主,对崇阴教的种种事项了解的并不清楚,崇阴教的事务一直都是祭司打理,平日里六宫也是各司其职,若说能对教内事务有所抉择的只有南宫,可是而今南宫宫主也在这里,崇阴教总坛而今可谓空于防范,脆弱不堪,我怕……”
听了小桐的话,杞墨脸上显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对小桐说:“难得你如此有心,现在崇阴教的确如此,只要有人有些本事的都能够攻破。”
“那么祭司还不赶紧回去么?”小桐忙问,可是杞墨却只是笑着。
“可是我一走,桐城该怎么办,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吗,小桐?“杞墨反问道。
当夜,月影朦胧。桌上烛火跳动,窗外点点星光,杞墨执笔站在桌前,桌上的宣纸已被展开,只听得衣袖抚扫木桌发出阵阵响声后,两句诗词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小楼烟雨后,落花孤鸿影。”杞墨缓缓念道,手中笔杆有些凉,传到心里却被放大。突然杞墨听见窗外一声躁动,不由警觉,喝了声:“谁!”
只见窗户被打开,从外面跳进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杞墨眉头皱得更紧,看着他,已经瘦骨嶙峋,脸上皱纹纵横,不知怎能就这样避开仪月宫人的耳目?
老人见到杞墨立刻跪下,不久竟哭了起来。杞墨看着他,不由好奇,道了声:“老人家有如此身手,甚是少见!”
老人突然向杞墨磕了个头,道:“崇阴教前三使赤铜使者参见祭司,大祭司神通。”
杞墨大惊,忙上前去扶起老人,看着他苍老的面容,一脸愕然。老人看到杞墨的脸,舒心地笑了:“祭司风华依旧,相貌丝毫不减当年,真是苗疆之福幸。”
杞墨连忙扶起老人,道了声:“疆琼。”
老人听到杞墨的话,不禁老泪纵横:“祭司。”
“先别如此感伤,我记得当时传报疆琼已死,为何你……”杞墨故意留话,老人抹了抹泪,把往事说了出来。
“二十年前,在那场纷争中我还是赤铜使者,在铜羽关死守,因为苗疆四处环山,当时我并不知道中原人已经要败退了,还在那里拼死守着,铜羽关一破,身后大片苗疆百姓将都沦落道中原人手中,可是当时我们也已经筋疲力尽,粮草皆无,当时疆琼真的已经打算以死相拼,可是后来一日,大主母手下的铃华仙子突然出现在铜羽关,他告诉我大主母的口谕,让我离开那里,并且交给了我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铃华仙子?”杞墨眉眼中有了几丝怒意,联想到以前的事,有些恼怒,“后来铜羽关失守了,你是说是铃阳做的么?”
感觉到杞墨自心底发出的怒意,疆琼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说着:“当时看着铜羽关失守,我心中也是心痛,大主母伪造了我的死亡,我想着大主母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便打起精神,隐姓埋名。”
“大主母让你做什么?”杞墨忙问,疆琼震了震神,道:“前往桐城。”说完如释重负,脸上的神情也舒缓了不少。
杞墨瞳孔不禁放大,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问:“桐城……”
“大主母向我告知她已经向外宣告我在铜羽关阵亡,从此我只能隐姓埋名,而且叮嘱我一定要完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很是小心,用布里里外外包了个严实,又道,“桐城靠北,当时崇阴教无暇顾及,可是大主母很忧心那里,跟我说不能放弃那里,就让我悄悄地过去,并且还有为了这个。”
杞墨接过那样被布包着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疆琼并没有直接答话,接着说:“当时我赶到桐城,才明白了大主母的用心,桐城的确靠北,可是如果中原人通过桐城,加以利用,大半苗疆将会不保,尤其是在当时我们的重心根本估计不到这边,而我到了桐城里面,”说到这,这个老人笑了,“当时身为赤铜使者的我真的被震惊了,祭司,你不知道当时的桐城有多惨,”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可是摸了摸眼泪立刻继续说,“后来我一直在桐城里和大主母里应外合,不久便迎来了桐城的解放,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然后大主母让我继续隐姓埋名住在桐城,千叮万嘱一定要找到这个,中原人留下的疾病二十年了一直困扰着桐城,现在我也染上这种病,治不好了,能在有生之年再见祭司一面把这个交给你,我也心安了。”
杞墨连忙揭开布条,包着的是一把闪闪发光的金锁。杞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金锁,眉头皱得更紧,但立马松开:“辛苦你了。”
疆琼只是摇头:“要是能帮到大主母和祭司,让桐城和苗疆充满光亮,大家能够安稳地生活,我也无憾了。”说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径直倒在杞墨怀中。
“这是桐城的传说,这把金锁是我从桐城城郊挖出来的,是,是真的传说中的那把,桐城,乃至苗疆的圣女也许真的有,祭司,而且这把锁,这把,”又是一阵咳嗽,杞墨的手探上他的脉搏,是毒性发作的迹象,“还有其他秘……密,”说着眼睛已经向上翻去,手颤抖着从怀里又拿出一块水色光亮的玉佩,“代我向大主母复命,这个玉佩是我们祖传的,代我交给禹儿,然后告诉他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说完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眼睛渐渐闭了起来。
杞墨接过玉佩,一直握着他的脉搏,脸上却是冷漠,听见疆琼又道:“祭司,禹儿这个赤铜使者是不是比我厉害?”
“他还年轻。”杞墨回道。疆琼笑了,杞墨见他脸上已经浮现一片死气,又听见他说:“崇阴三宝,一定要,一定要……”说到这已经没有发声的力气,渐渐地身体就僵硬了,眼睛睁大,手指着屋顶,嘴上还保留着“大主母”的唇形。杞墨抱着他,眼神幽幽,拿起金锁和玉佩,说道:“你的话我会记住的,疆琼叔叔。”
红烛摇曳斑驳,孤夜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