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经透出一丝鱼肚白,朱府之中寂静无比,显然众人还未醒来。不过其后门处,确是出现了一袭紫衫的某人,他鬼鬼祟祟地望了望四周,见周围空无一人,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来把锁打开,溜了出去。
沈溪走出朱府行了几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去,却是看不到摘星楼上那个蓝色的身影,他怅然若失地回过头,却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楼上传来,琴音缠绵欢快,似淙淙流水,若依依细浪。沈溪驻足良久,似有所感,心中的惘然顿时一扫而空!他振作精神,再也不徘徊,信步向前走去!
不多时天已大亮,各种各样的人都从家门里出来,有卖早点的,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鲜衣怒马的贵公子,一派繁荣的景象。沈溪看到这场景却是心中一片平静,有种不在此地的感觉,这感觉颇为玄奥,却也不好表述。
他此时颇有点饿,看到路边的小摊排成一长串,便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对店家说道:“来碗馄饨,两根油条!”“好嘞!客官您稍等!”摊主麻利地将挑子打开,把早已捏好的馄饨倒入了沸腾的锅中,又将早已炸好的油条用盘子端了两根,给沈溪端了过来。
沈溪正欲拿起来吃,突然感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经过,他放下油条转头一看,顿时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你去哪?给小爷回来!”周围的人眼看一个穿的颇为华贵的公子突然口吐污言,都是面面相觑。
张兆和回头一看是沈溪,哈哈一笑:“朱三公子,您怎么出来逛了?”说罢便坐到了沈溪旁边。沈溪低骂一句:“老不死的果然精明……”
“昨晚没睡好吧!面色这么差!”张兆和笑眯眯地望着一袭锦衣的沈溪:“得手了?怎么朱三公子和你长得一样?”
“你他娘的自顾自逍遥快活去了,连一文钱都不给我,老子能睡好就有鬼了!”沈溪狠狠地咬了一口油条。“嘿嘿,怎么这么说呢?咱俩分工不同,自然不一样了,钱要是那你身上,万一被人家逮住怎么办?”张兆和也要了两根油条,大嚼起来。“你昨晚去朱府了吧!”
“不然你以为这一身是哪来的?不过你的情报有误,朱家可是没有三公子啊。”沈溪鄙视道。
“不可能吧?杭州城有哪个不知道朱家有这么一位有个性的公子的?是不是你没找到啊?”
“放屁!我昨晚夜探朱府,却是发现朱三公子的住所里根本没有什么三公子,却住着一位女子,她和我说朱家之所以要捏造一个‘朱三公子’出来,是为了给她一个身份。师父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兆和眼中精光一闪:“那女子是不是大雪山门人?”
沈溪想起那个泪眼朦胧,天真纯善的女子,不由得又是一阵恍惚,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能活着出来就不容易了!”
张兆和沉吟了一会,又拿起一根油条:“这事且不去管他,既然朱家撒了个弥天大谎,那你就可以随意发挥,不怕揭穿了。这也是好事……”
“所以我没有易容啊……你个老不死的,又和我抢!这是我的油条!”
“咱师徒俩还分什么你我啊?哈哈……”
一转眼又是下午,在张兆和与沈溪天衣无缝的配合之下,算命的人络绎不绝,忙的张仙师不亦乐乎,大叹杭州城民风淳朴,有古之遗风,又是让沈溪好一阵鄙视。沈溪百无聊赖,换下锦衣之后,便自顾自地四处游荡起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杭州有西湖这等人间胜境,那些才子鸿儒们也都是喜欢伫留在这儿,故而无论是自然景致还是人文气息,都是这神州大地上数一数二的,沈溪从未来过这里,见什么都新鲜无比,在大街小巷之间走走停停,也是十分兴高采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西湖边上,此时游湖的人熙熙攘攘,看起来非常热闹,沈溪为人虽然老成,自幼随张兆和闯荡江湖,但毕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少年心性,忍不住便上前凑起热闹来。一行人放声高歌,追赶嬉戏,不知不觉就把西湖转了个遍。一路沿湖边走下来,远山耸翠,丹日流朱,西湖上波光粼粼,各种游船画舫来来回回,岸边桃花如靥,柳叶如眉,雕栏玉砌,长堤横水,树上新燕啄泥,黄莺穿叶,杜鹃娇啼,当真是人间美景四月天!
沈溪这一路走下来,也是有些口干舌燥,正好沿岸有一处小摊,摊前立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面写着“茶”字的黄布。沈溪坐了过去,要了一杯茶喝了起来,茶摊上喝茶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些贩卒走夫,想来那些富家子弟对这些粗糙的茶水是不屑一顾的,但沈溪对面却是坐着一个身着白衫,头戴皂巾,约摸三四十岁的文士。那人,见他坐了过来,便点点头向他致意。
沈溪见那文士顾盼生姿,神采飞扬,不由得心下有些亲近之意,颔首道:“先生好!”文士哈哈一笑,摇摇手道:“莫叫先生,我可受之不起啊!小兄弟可是来游湖?”
“小子只是闲逛于此,随便看看而已,却没有先生这般好兴致。”沈溪恭敬地回答道,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文士似乎十分高深莫测,但以他在张兆和身边耳濡目染多年,看人眼光之老辣,却没有在文士身上发现半分有修为在身的气息,只是感觉文士在他面前就像一座山一样,令人难以自已,忍不住心生敬畏之意。
文士呵呵一笑,也不在意沈溪的称呼了,显然也是一个豪放不羁的人。他拿出一柄折扇来摇了摇,突然开口道:“西湖倚南山,临大江,地势非凡,从风水上来说,乃是一处绝好的风水穴,名为‘龙取水’,而那南山之下群峦叠嶂,却又是一处大穴‘龙抬头’!杭州经这两处风水的百年滋养,也是有些气运在里头的!长居于此,大有裨益啊!”
沈溪不知如何接口,只得沉默。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文士逸兴高涨,又是看了一会斜晖临水的西湖,才继续说道:“如今这里百年温养,定然深蕴珠华,这几日神光缭绕,怕是要出世了。只是天下宝物,唯有缘者得之,过分的执着追求,也是另一种念障啊!”沈溪似懂非懂地听完他的感慨,有点不解,却也不好贸然询问。蓦然间他又想起在朱府时,赵乐紫曾经说过这几天杭州城要有一件大事发生,不知是不是文士所说的宝物之事,如此说来,那林二等三人定然也不是普通人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本是人之常情,人道,大道,天道,道之一途当真是前路坎坷,遍布荆棘啊!”
“对了!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那文士感慨完之后,回头问道。
“我叫沈溪!”沈溪正思索文士的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回答。
“不错,不错……”文士点点头,接着说:“你我有缘在此相遇,我身无长物,便送小兄弟一首词吧!”
沈溪一愣,见那文士竟然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看上去质地柔软,纹理细腻,显然定非凡品。沈溪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纸是京城宣德坊的“云纹雪燕纸”了,这种纸写上去浸墨迅速,写上去十分有质感,得到了普天下读书人、士大夫的喜爱,价格也自是不菲,寻常人见一张都难,非是富可敌国者,权势滔天者,鸿学巨儒者不能使用,没想到这有些神秘的文士竟然随身携带,其身份也定然非同凡响!
文士将宣纸铺在桌上,又是拿出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毛笔和一个黝黑的砚台来,沈溪眼中又是一阵收缩,那笔他认不出来,但那方砚台色泽漆黑如乌云,砚身处的线条若松纹,研下的墨汁似泥浆,正是名闻天下的“徽州松纹砚”!这文士当真是出手非凡,价值千金的的砚台都是随手放在桌上,似乎毫不在意一般。
文士略略思索一番,便文思泉涌,奋笔疾书,不过眨眼间,一首词便跃然于纸上!沈溪定睛看去,上书:“临江仙未露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方得吹嘘身渐隐,只疑远赴蟾宫!雨余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铁画银钩,字字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