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淡淡的白,在东方,抗争着无边无际的黑夜,青白色的地平线,苍青色的山脉,千城万郭星罗棋布于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似乎都在翘首期盼着下一刻。
终于,一声鸡鸣,金乌跳出群山,在天地交界之处,透出了点金黄色彩,而后转为金红,将云彩山脉都染上层淡淡的金色如雾。
黑夜,挣扎着退去,鸡鸣狗吠在俗世间响成一片,风带着朔北的干燥,如刀般割在脸上。酒带着关内外一般的红尘,荡在朗朗乾坤间一丝醉意,犹如亘古以来,未曾醒过。
破帐与露天的草席堆了一地,石料由牛车不断送来,才鸡鸣第一声,便有呵斥声从山脚传来,长城延伸,横阻万丈霞光,静静地盘踞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青瓷觞,黄铜壶,对着山风,自斟自饮,对着朝霞,长吁短叹。这方才造得出具外形的长城之巅,有个一身红袍的老人,卧在城墙上,看着山下,鞭打与哭号声不绝于耳。他身前秦兵一动不动地立着,似乎守候了这老人千年。
“这壶‘灼日’几乎已经尽了,老妖怪还没来,失信哪,嘿嘿。”红袍老人咧嘴一笑,最后一杯酒,滚落腹中。他臂上眼,似乎享受最后那口酒,在腹中上腾的滋味。大骂声又复传来,呼喝声给跌宕的酒意,带来丝不和谐,似乎,在酒中,掺上了杂沙也似。
老人的眉间微微一颤,然后眉头越皱越紧,末了,自喃一句:“天下无聊的东西愈发多了,妙人愈发少了。”他打个哈欠,伸直了手脚,又呼了声:“千段万断,酒意不可断,不可断哪!”
他忽地翻身而起,在指尖拈几片石屑,闭上眼,直甩了出去,数百尺外两名军官立时不动了,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鞭子软软地垂着。他在墙头看了片刻,又躺下,看着铜壶。
“准头不错,指力尚可”墙内这红衣老者卧着,墙外有人言道,红衣老者闻言倒是未见惊讶,只是低笑了声:“与你这老怪物自难相比,,怎么现在才到,轻功越练越回去了?”
“哪有人天天像你这般勤快,大半夜跑到长城喝个鸟酒?”一双手在墙上一搭,一个石青色身影翻过墙来,他看起来甚是高大,满身皆是虬结的肌肉,块垒分明的肌肉,才一现身,一股震服山岳的霸气,盘亘在如龙的城墙上。
“怕你在匈奴那里闷得长青苔了,才把你喊来。”红衣老者看了眼酒壶,“结果一壶酒尽,你这老怪物才到,好大的架子。”
青衣人知这红衣老者久居天山,膝下无儿无女,唯一一个徒弟也在中原,且亦是行踪不定,真正日子嫌淡的,怕是他自己。青衣人背对他,脸上那一抹表情在暗处,教人难以看清。
“找我来,什么事?”青衣人开口,同时,极目向南。
“也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看的,那个方向。”红衫老者顿了顿,“就在那个地方,很快你再也不会,苦无对手。”
青衣人一震,极目南向,平原苍苍,青山寥寥,晨雾依稀处,金乌喷薄,如一代与一代的交替。“什么人又来了”青衣人轻念一句,“若是荆轲之流,不必来招呼我。”
红衫老者长笑道:“荆轲你自然不会感兴趣,若是轩辕羽反出秦宫,王道一脉,啸剑阁余月同时出现那片土地,你又作何感想?”
青衣人低笑道:“剑魔么,有点意思,啸剑阁,名头好大。”他顿了顿,抬头看天,“王道,王道哪!”
红衫老者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道:“是否重出江湖,鲛老妖,看着办好了。”
青衣人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天,看着瞬息万变,却难以察觉的云。浮动在穹顶,他忽地握紧双拳,肩头肋下,忽地冲出四道石青色真气,凝若实质,犹如四条手臂般。
“六臂魔罗手。“红衣老者变了脸色。
云梦泽一叶扁舟,自千里烟波中,缓缓驶出,艄公摇橹而歌,应和着初生的骄阳,四面望去,一片茫茫的雾气吻着茫茫的水。
这几日间,数不尽的篷舟画舫穿梭湖面,云梦泽的鸥鹭被一片片地惊飞,又一片片地飞回,乐此不疲。闻听任枯荣任老要做寿,江湖中,自问有点名望的,加上死不要脸的都来了。
附近渔民大喜过望,这几日便也不打渔了,清理一下渔船,专等在渡头,载满了江湖中人便往任家送。虽闻任家的云梦别院占据一整个湖中小岛,却不知,是否能容纳这许多人。
司徒成空与叶苍雪便正坐在船内,一个看着篷外的湖水,一个定着船板,相互间什么也不说。老艄夫这几日接待的江湖中人,不是饮酒作乐便是曲弦和鸣,探讨武学,从未如眼前两人这般沉闷的,这算祝寿还是吊丧。
原来阴月堂内部发生了极大变故,司徒成空与叶苍雪此时是被赶出阴月堂,但司徒成空受了不轻的内伤,如今无奈之下,也唯有云梦别院请任枯荣救治。叶苍雪心中感慨当年感情与如今的孑然一身,司徒成空此刻有气无力,两人不言不语也在情理之中。
帆过影留,舟行水动,浩淼云梦,仅此舟孤独,叶苍雪出了篷,坐在船头,看着被船分开的水波,犹如那一分两断的人生,在不经意间,划出了波澜。然后,慢慢合拢,如一切未曾发生过,可是,它真真切切地曾经存在,至少,在心里,开出一朵不朽的白莲。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找了整整十年,润海,你再哪呢?“她低敛娥眉对云梦大泽而问,仅水波如常,未有作答。只有一叶扁舟,自烟雾中破水而出,船头一个少年,一身饰螭龙霞云的墨黑衣物,白发一束至背,一柄长剑斜背,腰间银葫一挂,行过之处,风止浪息,似为傲气所伏。
“成空?你看那少年,好高深的内功修为!”叶苍雪低呼一声,司徒成空往湖面看了一眼,轻咳两声:“这孩子叫王道辞,三年前便是他下手杀的乌衣,三年未见,武功似乎又有精进,轩辕羽的外甥,轩辕蝶的儿子,呵,好厉害。”
“你说,他能替你治伤么?”叶苍雪忽地盯住王道辞,轻声问道。
司徒成空一怔,摇头道:“别多想了,他内力太霸道,且与我们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让他们得罪了褚老狗?”
叶苍雪轻叹口气,唯有坐下道:“罢了罢了,呵呵,我也真的没有想到褚长老能把乌衣巷给收过来,还联合了荆羽这一败,我无话可说。”
司徒成空惨笑道:“败了便是败了,我也想不到蔽月十三劈,挡不住气弓影箭,到了别院,你便去找那竹润海罢,现今一身轻,无人能拦你了。”
叶苍雪神色一黯,只是木然点了点头,司徒成空自知失语,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