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辞一愣，缓声道：“怎么？司徒帮主，认得家父？”王道辞的目光，与司徒成空的眼交汇，司徒成空轻轻一颤。那是怎么的眼神？似一片汪洋，亦或一片深山老林，藏着蚩尤的杀意，刑天的壮烈，后羿的决绝，还有一脉游离三界之外的温柔与感伤。
“当年陪荆卿去流波剑派问剑，碰上王道儒，结果你大抵也知了，可笑中原多少人自以为天下无敌，如乌衣等彼彼皆是，却不知海外，还有如此半人半神的人物，自那日起，我再无为进步沾沾自喜，时至如今，我知道，恐怕还接不得令尊一招半式。令尊还在流波山么？”司徒成空问道，眉目间颇有苍凉神色。
“家父已仙去多年，否则昨日便不是我上台苦战了。”王道辞顿了顿，“不过再十几年，相信又会有这种人物重现江湖。”果然是傲，不可一世。
但司徒成空却误解了，他不以为是王道辞的自傲，而是当年王道儒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南宫纤素。
“乌衣与荆羽是连襟。”司徒成空看了眼王道辞，“这两人与血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司徒成空忍不住般冒出一句。
王道辞眉梢一动，眼中竟是有几分轻蔑：“他们敢来便来。”
苦练千日不若生死一博，涅槃后的凤，才最是耀目，他浑然不惧荆羽，也没把血狱放在眼里，周围喧嚣，也如烟云般。
年少轻狂，几乎人人有过，不过，他似乎有些特别，荆羽有可能真奈何不了他，况且荆羽贪生怕死，敢不敢在剑仙剑魔手下虎口拨牙，也尚未可知。
自古以来，便有传说，在神州南陲之地，群脉起伏，青绿织成一片昏暗，那里的人，茹毛饮血，那里毒虫猛兽，层出不穷，于是那个地方，便唤作南疆。
十万大山，古滇国，南海，这一切，本只存在于传说中，但轩辕羽却很好奇，他倒想知道，是怎样的灵秀之地，竟能造就练墨舞这么个妙人儿。但这儿确实是个穷山恶水之地，密密的树林将天光也遮了，偶尔垂下道枯枝，闹不好便是毒虫，轩辕羽不禁感慨这破地儿是攒了几辈子阴德，才养出个自己的好媳妇来，而练墨舞所说的南疆美景，他到今日，才堪堪见到。
一条长溪，穿过这如月牙儿般的古峒，长溪两边捣衣的、取水的，时而有之，各种厅装异服的人相伴而行，不时打量他们四个外地人。”
“我便是生在这儿。”练墨舞幽幽道了声，“饮这溪水到了五岁，也是离家前，到的最后一个苗族聚居之地。”
轩辕羽搂紧妻子：“这不是衣锦还乡么？”
练墨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那些破事还能让我衣锦还乡？嗯，就武功还差强人意。”
轩辕羽颇为委屈，自己这身武功谁敢说只是差强人意？就这媳妇，团聚没几天，又开始拆自己的台了，还在女儿和徒弟面前。
练墨舞昏迷了十多年，心智与二十多负的小丫头无异，她才不管轩辕羽那老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轩辕羽看起来也不老，到底是一身阴润不失阳刚的内功，三十七岁的人了，还如二十七岁般……
“咱苗疆人，可是个个会武喏，苗疆武学与中土风格迥异了！”练墨舞似好心提醒三人。
“你的武功，在这苗疆，能前十么？”轩辕羽一路搂着爱妻，好似怕她再走十几年也似。
“小看我么？当年我就是第一吖？而且是苗疆千年来最厉害的！”练墨舞颇为得意地扬了扬头。
“娘好厉害呢！师姐你说是吧？”花寂雪拍着小手道，吴雪薇本在想心事，却被她打断，忙连声应是。
那边轩辕羽恍然道：“你都能第一？好了，那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练墨舞先嗯了声，点了点头，而后大怒，重重在轩辕胸口一捶：“破羽毛，说什么哪你，我十多年没醒，你就这样欺负我！”
轩辕羽含笑道：“这不是到时候该我护着媳妇儿了么？”他这话语所倾比王道辞还傲。不过，他是有底的，十五前，他已是顶尖人物，与荆轲一战后，更悟许多平日所不能悟，血战咸阳，更是彻底脱胎换骨，如今的轩辕羽心中根本无天下豪杰。
练墨舞想想似也有理，自己落得一身轻松，倒也不错，便不与他计较。她走了几步道：“我带你去见我叔父，他身子骨健壮，应该还在，对了，这地方做巫法之人颇多，我没说什么你可别动手。”
轩辕羽有一搭了声，练墨舞带着三人在泛黄的竹楼中左穿右折，终是到了座颇小的吊脚竹楼前，难为了练墨舞还记得那么复杂的路，轩辕羽微笑着，与练墨舞一同上前，然而，他忽然站住，因为，背上的秦魂锋轻轻一颤，然后归于一片岑寂。轩辕羽拦腰抱住练墨舞，夫妻连心，练墨舞也感觉到夫君身上的异样。轩辕羽似乎又感觉不到什么，难道感觉错了？不可能，自己的灵觉，只要分毫变化，亦尽在掌握，他马上想到一个办法，开口道：“雪薇，你过来，留心背上的剑。”
吴雪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轩辕羽的严肃表情，令她不得不遵从，所有人变了脸色。“进去么？”轩辕羽看了眼练墨舞，换作几个月前，他早已已冲进屋内了。
但如今，他有那么多，让他感到幸福的牵挂，他必须得问过练墨舞，他与练墨舞遇上什么都不可能吃亏，但还有吴雪薇与花寂雪。一个做师父的，一个作父亲的，当徒弟与女儿在身边，身处一个极度陌生的环境时，总是会谨慎。吴雪薇身怀练墨炎毕生内力，花寂雪近日也习武不少，加之根基，也不算弱手，他又何必害怕至此？
练墨舞点头，那屋子里，毕竟是她叔父。轩辕羽轻缓了一口气，斜手劈出三掌，正中竹门，咚咚咚三声，如敲门般。
“谁？”屋内有人很急促地应了声，那阴阴煞气，说不古怪都少有人信。
“叔父，是舞儿，舞儿回来了。”练墨舞听出那声音诡异，但也毫无惧色。
“舞儿……舞儿……嘿，进来吧。”那语气竟尔一柔，好生古怪，练墨舞拉过吴雪薇，轩辕羽干脆抱起了女儿，右手解下长剑，佩在腰间。
门，被练墨舞吱呀一声推开，惨惨阴风与淡淡腥气，扑在那不点烛火的小黑屋中。隐约看见一个佝偻的老头儿，弓着身子，拿着火石。
啪一一声，灯亮了，惨黄色的灯烛光，向整个小屋晕了开去，可以看到屋内摆设零乱地四散，破瓷碎陶散落一地，还有污水横流。那阵阵恶臭惹人生厌，花寂雪禁不住捂住琼鼻，练墨舞屏息不语，一脸惑色。
“咯咯……咯咯咯咯……咯。”老头儿自喉间发出一连串古怪声响，如同九幽炼狱，卸下最后一截锁链，然后，迎来片刻宁静，老头儿努力挺了挺腰，但挺不直也似，只是说了句：“回来啦？回来了好啊，呵，好啊。”
“叔父，在下轩辕羽，是舞儿的相公，这是我们女儿，花寂雪。”轩辕羽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内。与其说走，不如说飘，他的脚，离地半寸不足，走动时，毫无声息，甚至，连影子也留在原地。他把自己与光隔绝了，他想看看，这个老才的正面，他靠近了一个水桶，而后忽地低低惊叫了声，踢翻了那水桶，水在空中，划出道镰刀也似的弧，从水桶，一直到老头儿面前。水珠，水帘，一并儿扬在空中，烛光映射下，有几分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