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近乎透明的碧玉蟠龙樽,被轻轻放在地上。一只结满老茧的手,缓缓拿起酒壶,一沏两杯,那老翁笑道:“南乌衣好大名气,平日横行天下,将谁皆不放眼中,竟尔小觑天下英雄,也算死有余辜,来老夫敬你一杯。”
“怎么?前辈也是黑道中人?”王道辞举杯,他早知对方武功极高,因为那银杆灼热,却被他那血肉之躯直接取下。
“曾是,不过……金盆洗手许多年了。”老翁喟然一叹,似忆起当年啸聚山林,刀锋饮血,那日子,早已不返。
“是累了么?”王道辞先把酒饮了,他从未喝过如此烈酒,这老头儿口味倒重,怕当年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是,不好玩而已。”老翁看了眼杯中酒,酒要烈,人却未必须轰轰烈烈。
“哦。”王道辞忽觉得接不上什么话,那便不接了,只是应了声,拿过酒壶,又沏两杯。
“小子都不问问老夫是谁?”老翁接过酒杯手在杯沿一抽,那酒杯立时像转起来,难得那酒杯在空中翻滚旋转,杯不落地,酒水不洒,这一下三人立时看着那酒杯,这一手他们三人不是做不到,但不能如此举重若轻。
那酒杯是玉制,极胸,又薄如暗蝉翼,本受不得多少内力,但这一抽让酒杯在空中直滚了半柱香功夫才被那老者接住,一饮而尽,那一*出了多少细致分毫的温和内力?王道辞内力够强,但论运用只怕远远不如眼前老人,足可谓高山仰止。
“诺丫头见识的确不错,一眼看出你的武功各司其职,然而却不知凭你那身内力,已可称得上独步天下,只是还用不上手。乌衣剑法不错,但内力在经脉中流转一直落后于身手,体内已破绽百出,你竟丝毫没有察觉。”那老者笑吟吟地看着变了脸色的王道辞。
“当今天下能如前辈者,有几人?”王道辞深吸了一口气道。
“成名人物,寥寥不足十人,市井山野间便不知了。”老翁又倒了杯酒“喝,先喝。”
王道辞咪了口酒,轻轻咋嘴:“依我想来,能有前辈这等武功见识者,不外乎剑魔轩辕羽、苍龙王陵、天下楚寻涯、云梦任枯荣、剑隐盖聂、刀神凌惊陌、蛊仙练墨舞,啸剑阁余月绝魂,晚辈说得可对?”
“不对,竹剑仙若是认真,定不输给老夫,小子不错,连苍龙与啸剑阁、剑隐三人也知道。”老翁低声赞许。
“渐愧渐愧,只是轩辕羽是在下亲舅舅,那王陵与剑仙则是晚辈师叔,余月阁主与蛊仙晚辈都见过,并且都是晚辈亲人,盖聂,凌惊陌年纪不过四十有余,云梦大侠无事不出云梦,仅楚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莫非前辈就是。”王道辞又打量了眼前那老翁,虽如仙风道骨,远看可误以为是仙,但细看下,眉宇间似还有年少留下不可磨灭的剑意,与绊着生死隽永的杀机,眉上隐隐一道刀疤,将白须长眉隔开,犹如把那一生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段。
那老翁愣了愣,忽地朗笑道:“好小子,当世绝顶人物,你几乎认识个遍,无怪乎敢口出狂言,教乌衣巷除名,不过,我可不是楚老猴儿,嘿,你且不必管我是谁,三年内,你总会知道的。”
王道辞也是豁达之人物,不去计较对方身份,只是道:“好哇,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老翁喜道;“好、好好,老夫最喜吃别人家请客的酒。”他顿了顿,又道:“三年……三年……嗯,够了,到时候哪,咱到秦宫的酒窖偷酒喝。”
三人一惊,心思这老头果然了不得,王道辞沉声道:“便酒喝不痛快,不若到时拿几坛来,寻个好山好水,一醉方休,那酒窖里与之相比,岂不太闷?”
余月梦暗骂你这小子怎么比他还狂,罢了,三年后我陪你走一遭,沧颜婷却心中暗叫好玩。
一个是江湖老辈扛鼎之人,一个是后起之秀中流砥柱,两人谈武论道,好不痛快。按理说,王道辞认得绝顶高手不少,但这些人几乎没教他什么。竹剑仙与王陵尊重师兄,不敢对王道辞指点什么,只怕把他误入歧途,可王道儒去得早,王道辞只记着几十本秘籍,一路苦练。轩辕羽让他将轩辕一脉武学学尽了,但他毕竟一身王道家的武功,枝叶再茂,然本不固,也无法可施,今日此老以其见识,纠正填补王道辞内功中不少小错疏漏。余月梦饶有兴趣地听着,沧颜婷却沉沉睡了。
荆州城几声鸡鸣,野村几段犬吠,天际一片金日喷薄而出,一时鸟鸣声起,老翁忽起身道:“钓鸟喽。”王道辞一愣,只见此老把渔线钓钩缠那银棍上,在细铁丝吊钩上缠了只颇大的虫儿,他走出亭外,慰问电在崖边,抖出长线,只几回,便见只黄鹂似的小鸟扑扇着翅膀,迅速掠来,老翁喜道:“来喽!”话音方落,一道白影横掠而出,瞬息将那小鸟托在掌中,反手拂开钓钩。
老翁似也一惊,喃了声:“好轻功。”说话间钩钩一卷,向沧颜婷*到。沧颜婷才醒来,便见这老东西抓鸟,心有不忍,这才出手,她轻功当世罕见,一救果然成功。此时钓钩*到,又四面临空,无处借力,她只凭钩身带起方寸间的风,直退三丈,如若被风吹得不能自主的蝴蝶,小鸟吱得一声从她掌中飞走,而那老翁将线一抖,金钓逐鸟而去。
沧颜婷心中一急,双臂一张,直上三丈,快过飞鸟又抢了鸟去,她见金钩来得甚急,不及多想,陌道雪脱鞘而出,直斩那金钩,哪知金钩所向一变,绕过神锋,还取那小鸟,沧颜婷扭腰一蹬渔线,台箭般射出三丈,金钩再也够不着。
老翁一愣,不由叹道:“好女娃,好轻功。罢罢,算老夫输了。”他也是豁达之辈,也不再追,只是收了鸟笼渔线渔钩,末了还添句:“只是剑法比这白发小鬼还差。”
他一语罢,倒没听沧颜婷顶嘴,颇为诧异地回头一看,只见那丫头在亭外十丈处,放飞了鸟儿后,扁着嘴,单腿立在空中,直勾勾地看着王道辞。
“她不会只学了怎么飞出去,没学怎么飞回来吧?不过蝶舞天涯……果真让天下武人,望断天涯!”那老者轻叹一声。
“叫她不好好学。”王道辞轻哼一声,引身出亭,一揽沧颜婷纤腰,把她带回亭中,甫一入亭,只见亭中仅余月梦一人。
“前辈呢?”王道辞问道:“走了?”
余月梦朝西方向努了努嘴,只见青草繁茂处,白衣老者举壶而饮,大步而走,风拂其衫,背景如少年般率性,只听风中送来一句:“小友,三年之约,切莫忘了。”
“前辈去得动,晚辈便敢走那一遭。”王道辞朗声道。
“好一个少年醉者,好一个醉者吟,好一个素发剑酒王道辞!”那老翁行得远了声音也散了。
余月梦轻声道:“若真是他,他还真够疼孙女的。”
王道辞含笑道:“你也觉得是他?想不到还是个老顽童!”
沧颜婷看了看两人:“你们说什么哪,是谁哪?”
“留着慢慢想去。”王道辞轻笑声:“走,回去补个觉,过会那擂台该搭完了。”
狮子山,一处极普通的厢房,两个红衣少女待立门外,忽然一个衲衣老者大步赶来。那老者方要敲门,只听其中一个少女道:“褚长老,教主正在休息有什么事,由我们二人代为转告便是。”
“转个屁,再不叫他,咱阴月教真得成空了。”他怒气冲冲,举手便要推门,他掌心带红,以三十年血月掌的修为,这一掌之下,只怕铁门也经受不住。
那少女忽翻掌迎上,另一个少女手呈爪势,瞬息千变,已将那褚长老双掌抵住。
“好,你们竹香、墨忆,叶苍雪竟把锁月散手也教给你们了?”褚长老怒喝道。他一招被制,终也想起这两个少女的身份来。
她们在阴月教没什么显赫的身份,仅是叶苍雪唯一的两个关门弟子而已,然而司徒成空与叶苍雪姐弟相称,甚至说,叶苍雪在阴月教中权力与司徒成空持平,几年内叶苍雪极少出那竹香小筑,寻常琐事,都交给这两个丫头打点,实权上,竹香、墨忆更高过自己这长老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