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香川丝毫感觉不到贴在他身上的衣服所传来的冰冷,而是感到了窒息,他只能看着无数的鲜卑士兵陷在泥泞的战场上不可自拔。
这场提前的了十天的大雨改变了一切。原本勇猛的鲜卑士兵成为了汉人的活靶子。他们已经拨不动战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慕容香川只看到了汉人飞驰的箭矢,只听到了鲜卑士兵痛苦而绝望的哀嚎。他开始变得绝望,无助的绝望。
远处更深更浓更晦暗的乌云正在缓慢漂移过来,更加猛烈更加凶残的大雨将彻底埋葬所有鲜卑士兵的生命。
慕容香川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初自己不同意发动决战,可能自己现在还在和自己的族人以及兄弟喝酒聊天,可能正在抱着自己的孙子放牧,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遭到汉人无情的杀戮。
慕容香川无能为力,他无法挽救危局,更无法救赎自己。自己跟随大王檀石槐东征西讨几十年,从没有象今天一样感到撕心裂肺的楚痛,无能为力的彷徨。
他累了,从决战开始到现在,都是他一个人在支撑着整个大局,他感到心力交瘁。想想跟随大王檀石槐征战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一起讨论战事,一起制定策略,是多么的畅快。
但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他跌坐在点将台上,无力地挣着眼睛。
步度根察觉到了危险,从檀石槐,从魁伦遗传下来的血脉,常年征战所积累的经验突然觉醒了,他望向了铁钺,望向了慕容香川。
但他只看到了昏迷不醒的铁钺,却看不到点将台上的慕容香川。
步度根摇起了战鹰铁骑的大旗,伴随着摇动的旗帜,还有就是步度根声嘶力竭的呐喊:聚集……聚集……
铁鹰死了,铁钺身受重创,战鹰铁骑损失过半。能指挥战鹰铁骑的除了慕容香川,就只有步度根。可是现在的战鹰铁骑激战多时,士兵们力气使用殆尽,他们只能在乌桓铁骑漫天飞舞的箭矢下无助地呻吟。
昔日无敌于草原的雄鹰被拔光了羽毛,折断了翅膀,还被汉人在咽喉处狠狠地射了一箭。
最可耻的是和连临阵脱逃了,鲜卑地位最高的帝王竟然不顾自己子民的生死自己脱逃了,这更让所有的鲜卑士兵感到了绝望。
这场惨绝人寰的生死决战超出了所有鲜卑人的想象,无论是战前的准备还是决战的策略,无论是汉人的兵力还是汉人的勇猛,都在应接不暇地冲击着他们,更何况还有自己兄弟拓跋部落的背叛,和连的临阵脱逃,以及提前十天的草原雨季。
他们想看到了大帅慕容香川高大的身影,指挥若定的身影,但他们现在看不到了,无情的大雨笼罩了一切。
汉人的攻击愈发犀利,他们的弓箭似乎无处不在,如同无情的大雨一般,狠狠盖在他们身上,狠狠夺去他们的生命。
但他们看到了战鹰铁骑的旗帜,听到了步度根的呐喊。
鲜卑人突然勃发了,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突然爆发了。
没有了和连又能如何?他们还有步度根,檀石槐的嫡孙,檀石槐的血脉。更何况无敌于草原的战鹰铁骑还没有败,他们依然在战斗,他们依然是草原上的神话。
鲜卑士兵不再挥舞战刀,任由汉人的战刀砍在他们的身上,任由汉人的箭矢将他们穿透。他们开始策动战马,向着战鹰大旗飞舞的地方汇集。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他们穿过汉人射出的箭幕,穿过汉人的犀利的枪海,迎着无情的大雨,奋勇前进。
死亡的威胁彻底激发了鲜卑人的血性。强横无比的战力在最后一刻爆发。他们高喊着“聚集”,渐渐汇成一道道战马和钢铁的洪流。
慕容香川惊醒了,被鲜卑人的自我救赎惊醒了。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抓住点将台上的栏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因为莫名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只要鲜卑人能聚集到一起,汉人便没有了充足的兵力将鲜卑人一口吃掉。
这便是鲜卑人逃出生天的机会和最大的优势。
慕容香川随即看到了正在鲜卑中军奋力拼杀的汉人镇北将军。
这位年轻的镇北将军从下场的那一刻起,就牢牢掌握了局势,并将汉人联军的士气提高了到极致。他率领的亲卫营士兵掀起了犀利的攻杀狂飙,竟然用五千人牢牢牵制了鲜卑的战鹰铁骑了支援的中军主力三万多的骑兵。
慕容香川在汉人的镇北将军上看到了大王檀石槐的影子,胸怀韬略,广德人心,一呼百应,在加上犀利无比的攻击,这不就是活脱脱年轻时候的大王么?
和连发动的历次南侵都败在了这位镇北将军的手里,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使在这场决战鲜卑中,可以全身而退,可以保住鲜卑的元气,但只要汉人的镇北将军在北疆驰骋,鲜卑人将永远没有侵扰大汉的机会,甚至鲜卑能否守住自己的领土都是问题。
慕容香川心中随即冒出一个想法,他要将汉人的镇北将军彻底击杀,他要把鲜卑未来的威胁彻底抹灭。只要击杀了汉人的统帅,汉人便失去了攻击的锋芒,鲜卑士兵也就可以从容撤退。
击杀这位将领会非常不容易,在他的身边会有无数武艺高强的人护卫。但俯瞰整个决战的态势,对汉人镇北将军的攻击将事在必行。
现在鲜卑两翼因为兵力薄弱而渐渐趋于劣势,汉人的主力正在调整,正在向决战的中心靠拢,明显想要吃掉鲜卑的主力。但双方都没有了后备的兵力,看的就是谁的马快,谁的刀锋利。
自己手下的鲜卑人需要突围,但突围需要突破口,需要找到汉人兵力薄弱的环节。但汉人没有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现在汉人点将台上的主帅显然久经战阵,他运筹帷幄,没有丝毫的破绽。
既然没有破绽,那就杀出一个破绽。那就是全力攻击汉人的镇北将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疯狂围杀。能击杀汉人的镇北将军那最好,即使不能击杀,也能吸引周围的士兵前来救援,这样就找了鲜卑突围需要的突破口。
慕容香川挥舞起了自己的大縤,命令中军所有的士兵,摆脱自己对面敌人的纠缠,全力攻杀汉人中军。
步度根终于看到了慕容香川的大縤,他彻底贯彻了慕容香川的意图,带领战鹰铁骑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鲜卑人如浪的攻势开始了,他们一波又一波地杀向了镇北将军,悍不畏死。
丁锋的亲卫营损失惨重,他们的战阵越来越薄弱,岌岌可危。
卢植笔直地站在点将台上,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鲜卑人已经无视一切敌人,彻底爆发了他们的力量。他们没有选择撤离,而是选择了攻杀。
自己一直以为鲜卑人要撤离了,他们已经发动了两次撤离前的疯狂攻击。之前对乌桓铁骑和镇北将军亲卫营的攻击没有奏效,但他们已经延阻了汉人中军乌桓铁骑和丁锋亲卫营的攻击速度。
如果他们选择撤离,会有半数以上的鲜卑士兵可以逃离战场,因为泥泞的草原和即将到来的黑夜将是他们最好的保证。
但鲜卑人没有这样做,他们选择了拯救自己的族人,他们希望可以全身而退。但鲜卑人是在自投绝路。如果汉人左右两翼的骑兵完成了围堵,鲜卑的中军主力将被彻底埋葬,纵横大漠的战鹰铁骑也将消逝在汉人的飞矢之下。
卢植已经预想到了鲜卑人会聚在一起撤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鲜卑人执行得如此坚决,并发动了对镇北将军犀利的攻击。眼看着团据在战鹰铁骑的鲜卑士兵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卢植感到了压力。自己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个抉择。
鲜卑人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他们要聚合在一起,通过对镇北将军的攻杀,改变汉人的攻击方向,从容撤离。
现在已经无法阻止鲜卑人聚集的脚步。即使强横如吕布,也被鲜卑士兵如水的洪流冲得东倒西歪,任由鲜卑士兵在自己的身前纵马而过。
这些打仗不要命的鲜卑士兵是可怕的敌人,鲜卑的军队更是可怕的军队。
如果任由鲜卑人从容离去,或者让鲜卑人保存了大部分实力撤退,他们将再次兴兵报仇。而汉人则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汉人还有机会能碰到临阵脱逃的鲜卑帝王么?还有机会能碰到鲜卑在决战的时候突然内乱么?还有机会碰到无常的大雨么?
最后的答案可能是一个碰不到。
这次的胜利十分侥幸。但卢植现在面临困难的抉择。
如果放弃攻杀战鹰铁骑,转而选择围杀鲜卑的左右两翼,就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将左右两翼的敌人全部围住,一一绞杀,这样做的短处显而易见,那就是鲜卑的战鹰铁骑和后来支援的援兵这些主力部队从容撤离。
如果选择攻杀战鹰铁骑和聚集在它身边的鲜卑骑兵,现在的汉人联军刚刚才开始合围,即使可以围住,但能困住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战鹰铁骑带着左右两翼和援兵冲开汉人的阻截,成功撤离。
最大的焦虑则是来自镇北将军,他身边的士兵逐渐减少,危在旦夕。
鲜卑人的自我救赎,步度根的自我救赎拯救了他们,拯救了整个鲜卑。
卢植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剧烈抖动,这样的选择放在平时可能很好选择,那就是达成战略目标,彻底绞杀鲜卑左右两翼,再尾追鲜卑主力。但现在不同了。
这场已经开始不见停歇的大雨将胜利的天平导向了汉人,同样给了鲜卑人撤离的机会,在绞杀完鲜卑左右两翼后,汉人还有充足的时间追击鲜卑主力么?能冲过泥泞的草原么?
鲜卑人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了迅捷的行动。
卢植略一沉吟,直接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全力攻击鲜卑人的战鹰铁骑,他要将全部鲜卑士兵一口吃掉。
如果有机会可以彻底打败鲜卑人,为什么不争取?以后还有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么?没有了。
卢植直接命令吕布秦风放弃阻截鲜卑人的汇集,转向左侧围杀。
命令公孙瓒放弃对镇北将军的支援,从右侧围杀。
命令西凉军放弃对点将台的攻击,转向左侧攻杀。
命令须卜健放弃对鲜卑人的追击,转向右侧追杀。
命令乌桓铁骑放弃对镇北将军的支援,转向攻击战鹰铁骑的中军。
命令胡子所率领的西凉军放弃对鲜卑的攻杀,转向右侧攻杀。
命令袁绍刘备所在的援军,放弃对鲜卑点将台的攻击,转向鲜卑中军攻杀。
命令高顺所率领的匈奴兵,直接攻击鲜卑中军,不可停顿。
杀,不惜一切代价攻杀。
卢植的命令十分明显,鲜卑左右两翼的敌人不管了,他要彻底埋葬鲜卑人的主力,彻底埋葬鲜卑人的战鹰铁骑。
徐晃惊讶地看了一眼卢植,欲言又止。他显然看出了攻击方略的核心缺点,那便是镇北将军的安危。
卢植根本无视徐晃焦急的眼神,直接走向了身后的战鼓。
战鼓声突然震天而起,浑雄的牛叫声穿越了整个天际,直冲云霄。
所有人接到了卢植的命令,目瞪口呆。这位大汉的兵家竟然丝毫不顾忌镇北将军的安危,放任鲜卑人对镇北将军的攻击,不惜一切代价围杀鲜卑中军。
他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胡子他们已经看不到卢植的身影,只有卢植身后的战鼓声冲天而起。那是卢植脱下衣服,用尽全身的力气敲出的战鼓声。
这是最后的命令,是将鲜卑人彻底围杀的命令。
胡子感到了窒息。他心悬自己兄弟镇北将军的安危。
如今镇北将军带着五千不到亲卫士兵,正陷在几万鲜卑士兵的重重包围之中,而自己却不能去支援他们。
等到汉人的大军完成了对鲜卑中军主力的围堵,等到汉人的大军穿透了鲜卑人的中军,镇北将军已经完了。他会被鲜卑人的攻击浪潮所湮没。
战事的进行超出了胡子的想象。当胡子开始阻击飞鹰铁骑的时候,他就被狠狠地上了一课。他扑了个空,飞鹰铁骑娴熟的骑术直接绕开了他的战阵,让他失去了攻击的目标。而等到新的命令传达下来,自己开始攻击鲜卑右翼的时候,镇北将军已经突入鲜卑中军,深陷险境。
现在的命令则是要求他在更远的右侧攻击,这样距离镇北将军就更远了。
卢植要利用现在有限的兵力包围鲜卑主力,可现在鲜卑的主力正在层层包围镇北将军,万一镇北将军有闪失怎么办?谁来护卫北疆?靠你卢植么?
胡子看不起士人,更看不起这些千里迢迢赶赴北疆的士人,他认为这是阴谋,士人和朝中大臣联合起来铲除镇北将军的阴谋。
只要让镇北将军死在鲜卑人的手里,士人们就彻底解放了,他们就免除了最大的兵力威胁,从从容容掌握大汉的权柄。即使卢植不想这样做,但朝中的大臣呢?哪个士人不想解除自己身上的威胁?身处其中的卢植能独善其身?
胡子看着自己手下的弟兄,这些人一部分是丁锋当初从西疆带出来的,一部分是当初劫掠董卓的西凉军。这些士兵只有丁锋或者从西疆一起杀出的将领才能统帅的军队。
疯子已经死了,只有胡子可以。
士兵们的眼神已经告诉了胡子一切。
他们要保卫他们的镇北将军,保卫他们心中的兄弟。
胡子拒绝执行新的命令,他要支援镇北将军,他要去保护自己的兄弟,即使这场决战因为他的举动失败了,即使因为他不执行命令被砍头了,他也不后悔。他要他的兄弟得活着。
所以胡子直接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直接攻杀鲜卑中军,支援镇北将军,而不是向卢植命令的那样,到鲜卑的右翼进行围堵。
慕容香川再次被汉人隆隆的战鼓和鲜卑人的呐喊惊醒了。
鲜卑突围的机会来了。正如自己预料般,汉人的右翼军队放弃了围堵,他们选择了支援镇北将军。
他眯起了眼睛,一把抹掉打在自己脸上的雨水,命令属下拔掉自己的大旗,指向了战鹰铁骑的大旗。
他的侍卫目瞪口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场决战没有了慕容香川的大旗,这仗还打什么打。
慕容香川一脚把惊呆侍卫踹下了点将台,直接命令侍卫们吹响了牛角。他转身来到自己的大旗之下,用力拔了出来,斜斜指向了战鹰铁骑的所在。
所有人鲜卑人如梦方醒。这位鲜卑大帅放弃了对决战的指挥,将指挥权交给了步度根,同时是要所有的鲜卑人汇集在步度根的旗帜之下,形成一股优势的力量,全力突围。
慕容香川这样的举动还预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放弃了对和连的支持,转而支持步度根。和连已经没有了继续做鲜卑帝王的资格,只有临危不乱,胸怀韬略的步度根可以。
鲜卑人士气大振,洪流速度再次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