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距益达公司不远的一个不太显眼的中餐馆,里面灯火通明。门两侧的礼仪小姐正在用她们专业的甜润的嗓音,宾宾有礼地迎来送往。
二楼的一个门口上方嵌着“蓬莱仙境”的包房里,十几个衣冠楚楚的职业男女推杯换盏,酒兴正浓。
天花板上和墙壁四周,柔和的橙黄色的低瓦数节能灯光,没有丝毫减少和稀释包房里的愤愤不平,磨刀霍霍和杀气腾腾。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餐桌上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盘子已经见底;墙根下两箱罐装“蓝带”也所剩无几。地上躺着横七竖八和堆得小山一样的空瓶子空罐罐。
餐桌周围的男男女们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一个个都红光满面,神情亢奋。
墙角处响起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真他妈的见鬼了!这件事老蔡叫我们几个去查,查什么?那不就秃头虱子明摆着?就是配错料混错料了吗?!我们干了这么多年,还他妈的连这点屁事都不清楚?要是真的查下去,查来查去还不都他妈的查到老子头上?
后来,我们几个一商量,我们生产课和质管课两个部门出个报告,搪塞一下也就过去了。以前不也是出过这种事?不也都是不了了之?
可这次老蔡不知怎么地就邪了门儿了,就是不依不饶,非得搞个水落石出,真他妈的倒霉!”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佐丹奴’白T恤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听他的口气,应该是生产课长。
“是啊?!谁知道他妈的这半路上又杀出来个‘程咬金’,又冒出个不知死的姓赵的来。搞得我们质管部的几个人灰头土脸的,真他妈的好没面子!”
又一个穿着‘皮尔卡丹’黑色西服,脖子上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歪在一边的男子,愤愤地底声吼着。看样子,他是质管课长。
“我就不明白,老板为什么对那个刚来姓赵的性有独钟。进公司才一个月,你们说,啊?!老板就这么抬举他?!啊?!你们说说!”靠门口坐着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愤愤不平。
坐在他对面,一个头顶发亮,鼻子上架着金丝边近视眼镜的四十来中年男子,跟在他的后面愤愤地嚷道:“我真他妈的不服,老子跟他老蔡也有六七年了,可没有一次享受过这样待遇。他老蔡是不是让那个姓赵的灌了迷魂汤了?!”
一个四十开外瘦瘦的男人把已经松开的领带又往下拉了拉,脖子来回扭了几下,把一直握在手里空空的‘蓝带’易拉罐往钢化玻璃的餐桌上猛地一墩,一只手在空中舞动着,直着脖子,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怨气:“就是啊!陆老弟说得太好了。我们这些人跟着他老蔡抛家舍业地来到大陆,这几年谁不是一身泥一身汗地为他老蔡出力,为他卖命。我们什么时候听到他老蔡在我们面前讲过这样的话?”
坐在他旁边,烫着卷发,面皮白净,风姿妖娆,穿着墨绿色带白花‘阿玛尼’连衣裙的中年女人,听到那男人的一番抱怨,现出一脸的不屑,把手中的椰汁送到嘴边,润了润嗓子,慢条斯理又阴阳怪气地说:“哎,我说钱老弟,你说话亏不亏心哪?前年秋天,新加坡退回来的十几个货柜堆放在港口上,你们报关部很快就和海关协调好,把货又走了出去。老板几次在会上表扬你们?还给你们发奖金?我们业务部的人看了都眼红。哼,这人哪,说话办事都得讲点儿良心!”
“那是我应该得的!十几个货柜压在港口,一天下来得多少钱?公司得遭受多大的损失?我们得的那一点点,按广东话叫作什么,”
他的一双黑黑的小眼珠在深深的眼框里滚了几滚,想了一想,突然,脸上现出得意和兴奋,学着广东腔,拉着长音,高声叫道:“细啦,细啦,细毛毛雨啦—,洒洒水啦—。”
桌子周围立刻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
“你们不要都在那里笑我,我这算什么?人家李秘书那才叫吃香呢!你们也看到了,这几年她在老蔡身边,什么好事落下过?甚至我们没有的她都有。”
一个矮胖的油光满面的男人,正在悠闲地用牙签剔牙,本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笑眯眯地看着几个人在那大放撅词。听到瘦子扯上了李秘书,脸上现出不悦。他取下口中的牙签,把歪斜在椅背上的身子坐正,旁若无人又一脸不屑地说:“人家李秘书你能比得了吗?她是老蔡的心肝宝贝。再说了,人家李秘书哪一点比你做得差?人家什么事不都是左右逢圆?公司上上下下谁不高看一眼?你老夏还想和人家争,快去洗手间的镜子前好好照照吧!”
老夏被胖子呛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又觉得自己说走了嘴。又担心此话会传到李秘书的耳朵里。就赶紧给自己找台阶,打圆场。他再次鼓起两个小眼珠儿,涨红着脸辩驳着:“对,对,对,老谢说得对,有道理,有道理。还是谢课长高屋建瓴,不同凡响。老弟配服,老弟配服。其实我刚才不是讲李秘书的坏话,人家李秘书那可是个大好人。去年我随老板去欧洲,我老婆有病,她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没有她忙前忙后的,我老婆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瘦子的话音过后,包房里一阵沉闷。人们都各怀心事,脸上泛着不同的表情,一时无语。
突然,几声干咳打破了沉闷。大家扭头寻声望去,靠窗坐着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只见他中等身材,西装革履,稀疏的头发梳向脑后,鼻子上是一副琥珀色边框的深度近视眼镜,躲在眼镜后面的是一对深邃的眼睛。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正襟危坐,斯斯文文,说话不紧不慢,语调不底不高,但听起来沉稳有力。
几声干咳之后,他带着教训的口吻正言道:“我说各位,别忘了我们今天是干什么来了?我听了这么大半天,你们是把话扯得越来越远了。自己家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我们还是讨论讨论怎么样一起对付那个姓赵的,这才是正事。”
说到这,他把话停了下来,卖给了一关子,在十几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十几双眼睛都用赞同的目光看他。这让他有些得意有些满足。
在十几双急切等待的目光下,就决心把关子继续卖下去。他慢条斯理地开启一瓶椰树奶,斯斯文文地在嘴边润了几下,又探身在桌边上的塑料袋里抽出一块湿巾,揩了揩嘴角上的白沫,再次扫视了大伙一眼,这才把他心中的谋划合盘托出。
“我的意思是,首先一条,我们不能输在这个姓赵的手里。再不能让那个姓赵的拔了我们的头筹,抢了我们的先机。”
他再次把话停下来等待几个人的反馈。只见那个矮胖子男人,挪动了几下身子,晃了晃油光的脑袋,粗着嗓了说:“还是大哥说得对,是不能让那个姓赵的太得意了。搞不好今后会骑在我们这些人的头上。”他回过头来看看左右几个人,“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几个也随声附和:“对,对,大哥说得有道理。今后怎么办,还请大哥明示。”
“愿听其详,愿听其详。”
这位被尊为大哥的人,姓向,名字叫向水清。大约五十六七岁。台湾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现在是益达财务课副课长。
虽然老板娘是他的顶头上司,但凭他响当当的硕士头衔和深厚的专业功底,老板娘也敬他三分。财务课里的日常业务都是他一手*办。他思想深邃,处事老辣,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经常为台干们出谋划策。被尊为“大哥”,奉为“军师”。他说出的话,划出的策,台干们无不言听计从。
刚才大家七言八语的话音一落,他就以大哥的姿态和口吻继续他的谋划:“我们不能让他在益达长干下去。虽然他已博得了老板的信任,但必竟刚来一个多月,根基很浅,或者说还没什么根基。所以说,一定要趁他立足未稳,就把他挤出去。”
他的话又停了下来,再次抓起了椰树奶。
“大哥快说,怎么个挤法?”旁边的人急切地问。
“给他制造麻烦,让他没法干下去,自己滚蛋!”
说到这,他向大家做了个手势,十几个脑袋齐刷刷地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