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胜心情沉重地从蔡总的办公室出来,就向生产车间走去。他要再次细致地查看车间现场情况,了解工人生产状态,看看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在行政人事课长的职权范围内,为那些拼死拼活埋头在生产一线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他在厂区内转了一整天,临下班时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坐下来,立刻感到了腰酸腿痛。必竟是快到五十岁的人了。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茶水,脑子里仍在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而,思来想去,仍然是毫无头绪,仍然是让他无可奈何。因为,每一项工作,每一项措施,每一个细节的改进与完善,都要有足够的财力做支撑。而他,此时最缺少的就是财力,最需要的就是财权。这也恰恰是他最大的软肋。现在,他坐在这里,只能是望钱生叹了。
次日一早,赵全胜刚走进办公室,就从外面涌进来二三十个女工。后面还有三三两两地陆续来到。这些人中有十多个挤进了办公室,剩下的都堵在了人事课的门口,后来的就都围在走廊里。
进来的十几个把手中的厂牌往办公桌上用力一摔,口中愤愤地吵嚷着:“太欺悔人了!我们不干了。”
赵全胜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着实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办公室门口和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就立马走过来安抚。
“别急,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站在前面的几个涨红着脸,高声吵着:“克扣我们的工资,这是什么公司?太没人性了!”
“别急,慢慢说。”全胜继续安抚。
“我们一个月下来,拼死拼活,加班加点,本想这个月订单多,产量增加,工资能多拿一点。结果,我们每个人都多干了上万个产品,可工资一分没多挣。刚才,我们拿来着工资条找主管问,主管说工价下调了。”
“这明明就是欺骗,是剥削!”
“是喝我们工人的血!”
赵全胜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担心事态闹大。又看到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影响太大,就和颜悦色地劝道:“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大家先到会议室。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会议室先坐下来,你们再慢慢说,我呢,慢慢听,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们看好不好?”
听了全胜的劝说,姐妹们一股脑地向小会议室走去。
赵全胜认真地倾听了女工们把事情经过从头至尾地叙述一遍,又从她们手中取来了工资条,经过前后两个月的对比,知道女工们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今天来人事课反映情况的,都是水转印部水贴车间的女工。上个月贴一个手机壳图案的工价是一分五,这个月却下调到了一分一。而每个人的产量最少增加了一万个。
在对女工们再三安抚后,他向自己面前的这些孩子们说了发自内心的话:“从年龄上看,你们在我面前都是孩子。我是你们的长辈。如果相信长辈,就听长辈一句劝,你们先回去干活,下面的事我来帮你们想办法。一定给你们一个确切的答复。”
他没有敢说出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因为他没有这个权力。
女工们临走时扔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们的要求不高,恢复正常工价,补回我们的工资!我们给公司一天时间,如果明天还不能得到满意答复,我们就罢工!”
女工们走后,全胜手持大把的工资条到财务课核实。结果,女工们没有说一句假话。这让他怒火中烧,血往上撞。他非常清楚,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工人身榨取剩余价值,获得超额利润!
他耳边又响起了马克思的名言: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联想到昨天与蔡总的谈话,他愤怒了。但为了尽快使问题得到妥善解决,争取到好的结果,给女工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强忍心中怒火,敲开了马副总的门。
马副总一脸满意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本月的财务报表,口中哼着小曲,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全胜几步来到马副总身前,急促地说:“马副总,有一个重要的情况要向你报告。”
“噢?什么情况,坐下来慢慢说。”
全胜把屁股搭在沙发边上,就一口气讲完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本以为马副总会有些吃惊的神色,可让看到的是他那一脸的无所谓。
全胜用急迫的威严的目光*视着马副总,等待他做出合理的解释。
马副总躲避着他威严的目光,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啊,是这样啊,你说的我知道一些,事前财务课也向我请示过,是我同意把工价调下来的。
老赵,你是不知道啊,水贴切车间的生产成本一直居高不下,我们一直在赔钱,在亏损。不这样,成本就下不来,我们就没钱赚。你想想,没钱赚我们还开工厂干什么?还不如早点回台湾养老去!你说,啊?老赵,你说是不是?”
赵全胜听了马副总这一大段不冷不热,不负责任的话,早已是怒火满腔。看到马副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想一拳打过去。心中暗自骂道:为了赚钱就不顾工人的死活吗?真是黑了心的资本家!
他强压满腔怒火,仍和气地用商量的口吻:“是,开公司办工厂是为了赚钱,可你想想,没有工人为我们出力,我们拿什么出货?钱从何来?”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马副总就抢过话头:“是啊,我们就是要从她们身上赚钱嘛。”
这种*裸的资本家的逻辑,更让赵全胜的火顶到了脑门。为了解决问题,他仍和气地说:“可是工人真的不干了,罢工了,你还找谁赚钱去?”
“没有张三还有李四嘛。没有张三李四,还有王五马六嘛。中国人多得很,少了这些鸡蛋我照样做蛋糕!”
说完就神气活现地向全胜敞了一眼,又悠悠地喝起茶来。
马副总的话让全胜听了觉得这么耳熟,他知道,马副总与蔡总是在一唱一和,两个人是一个腔调,一个逻辑,一脉相承,一副资本家的嘴脸。
此时的赵全胜真是忍无可忍,脱口就冒出一句:“那么,请问马副总,你就真的不怕罢工?不怕工人闹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小孩子闹不到哪里去。她们是要吃饭的,罢工,闹事,谁给她们饭吃?退一步讲,我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无非是杀几只鸡,那些个猴子就不跳了!”
赵全胜十分清楚,马副总的话已经露出杀机,就是要杀一儆百,采取开除工人的办法,弹压工潮。这是几百年来中外资本家对付工人罢工所使用的一贯手段。马副总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此事已无任何回旋余地,单凭个人的努力已无力回天。只是可怜这些孩子们了。
他出了马副总的门,长叹一声,晃晃攸攸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