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益达公司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赵全胜每天都奔波在大大小小不同类型人才市场的招聘会上。可是,不知怎么,就像中了邪似的,简历投出若干,各处的面试也接连不断,可就是没有一家公司让他去上班。没有了工作,失龙去了经济来源,女儿的学费没有着落,每天的柴米油盐时时时刻刻都离不开钱。这让他整天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妻子玉兰不停地在一边解劝:“这才一个来月,你就着急上火的。你忘了我们从东北老家刚来时的那段日子了?那个时候,我们多难哪,我们都挺过来了,眼前这个坎就过不去了?”
听了玉兰的话,全胜脑子里又闪现出三年前的那段难忘的岁月……。
初秋的夜晚,东北的黑土地上已经泛起丝丝凉意。天阴沉沉黑漆漆的,就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幔帐,透不出丁点儿星月的光亮。远处的天际闪电频频,沉闷的雷声隆隆地滚动着由远而近。徐风拂到脸上湿漉漉的。一场秋雨就要降临。
在通往关内的铁路线旁,一个中等火车站的站台上,高高的灯光里,数不清的蚊虫团团地围着发热的灯泡没头没脑地浑飞乱舞。一双双闪亮的翅膀缠绕成一只忽大忽小流光溢彩的无纱灯笼。
昏黄柔弱灯的光下,赵全胜与妻子刘玉兰、女儿赵静一家三口儿,正和前来送行的亲友絮语话别。
玉兰双眼擒着泪水哽咽地向姐姐和小妹说:“姐、小妹,我们到了广州,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也多保重。姐的身体不好,家里的事让姐夫和苹苹多干点儿,你尽量少*劳,岁儿数越来越大了,不象头几年了。小妹上班要专心一些,过日子的事儿多想着点儿,四十来岁的人了,也别总贪玩儿,麻将少打点儿。”
说到这儿,转脸看着妹夫:“妹夫爱喝酒,小妹你平时要多劝劝他,别为了这点事儿两个人总吵架,杨杨也多劝劝你爸爸。”说完又把脸转向大姐:“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就全靠你们了……”哽咽中滚烫泪水濮濮地砸向地面。
姐姐玉清也眼含热泪动情地说:“二妹和妹夫到了那边要相互多照应。赵静上了大学要好好念书,毕了业找个好工作,处个好对象,你爸你妈也没白培养白疼你,我们也跟着高兴。”
小妹玉红拉着赵静的手,“小静从小儿就听话,将来一定有出息,小姨还等着借我外甥女儿的光儿呢。”
看着两个姨妈,赵静成竹在胸地说:“大姨小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其他亲友还想再嘱咐点什么,车站的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由吉林开往北京的71次快车就要进站了,请值班人员准备接车。”
紧接着,远处两束银色灯柱由远而近把铁轨映得雪亮。随着喀嗒喀嗒铁轨的响声,一列棕红色空调快车缓缓驶入月台。几十个旅客或提着或背着各式各样的大包小裹稀稀拉拉地等在站台上。车站的值班人员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挥手示意,让等车的人们站到安全线以内。
赵全胜见火车慢慢停稳就对玉兰说:“我们快上车吧,话说多少也说不完。”亲友们把三人送上了车。列车鸣着长笛缓缓驶离车站,亲友们移动着脚步向车窗里的一家三口洒泪挥手告别。列车飞快地奔向远方。
由于是中途上车,赵全胜一行没能买到卧铺票,硬座车厢里的人不多,有不少空位,但已进入夜间行车,座位上的人都横躺竖卧,七扭八歪地眯着睡着,丝毫不理会刚刚上车的人。
赵全胜把手中的行里放在过道儿上,双手叉腰环顾两侧的行里架,看到右侧的行里架上有一处空隙较大,便几步走过去把三个人手中的和身上的行里摆放上去。转过身又来到一个占着三个座位躺着睡觉的年轻人跟前。
只见那人上身穿大红T恤,下身是露着膝盖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尖头黑皮鞋。右臂上刺着一条长长的青龙。一顶浅灰色的鸭舌帽盖着脸上,露出褐色长发。躺在那里翘着二郎腿,似睡非睡。
这一切赵全胜看在眼里,已是心生厌恶。他耐着性子弯下腰心平气和地轻声的商量:“老弟,能不能谦就一下,让我们坐一坐?”
等了一会,看看没动静儿,又提了提嗓音:“老弟,都是出门儿的,大家照顾照顾,让我们坐一坐。”
那人翻了个身,面向靠背继续装睡,不理不睬。
全胜转脸看了看站在那里等待着的妻子和女儿,又看看那个装睡的青年,心中有些火起,就抻手去推那年轻人,那人突然翻过身来,很不耐烦地吵嚷着:“全车箱那么多座位,为什么偏偏来叫我?!”
全胜听了这话火往上撞,就直起身子亮起嗓门:“怎么?有你睡觉的地方没有我们坐的地方,这几个座位你包下了?把车票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你一个年轻人太不讲究了,我好声好语的跟你商量,你给我来横的,大家都出门在外谁还怕谁不成?!”
玉兰看到这个场面,赶紧拉着他的胳膊:“算了算了,咱们到别处看看。”
“你别管,我本打算到别的地方去的,他说出这种没道理的话,我今天就非坐这不可!”说完,双手扠腰,怒视着那个年轻人。
那人转过身躺在那里纹丝没动,双手放到后脑勺上,侧过脸来盯着全胜,带着满脸的不屑,大声说:“好啊,你来坐啊?!看能不能坐得了?!”
“你小子诚心是不是!?想跟我玩儿横的是不是?!”
赵全胜嘴上说着,已抻出右手去薅他的衣领。那人也不含乎,一个鲤鱼打挺,站到了座位上,抻出右拳迎面向他打来。
赵全胜眼急手快,一举左手,拍地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势往旁一带,年轻人失去平衡,脚下一闪,一个倒栽葱,“咕咚”,脑袋重重地砸在小小的茶几上。茶几上的杯子,瓶子,水果,方便面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待他奋力爬起来的时候,右边的眼眶已裂开了寸把长的口子。鲜血顺着眉毛流下来,与淌出来的鼻血汇到一起,半边脸上血乎乎一片。
“不好了,打死人啦——,”年轻人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声嘶力竭地叫喊。
全车箱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所震惊,一个个都没了睡意,纷纷围拢来看热闹。大家都以各种表情站在那里,没有人发出声响,车厢内一片死寂。
赵全胜紧握拳头,怒视着年轻人,等待他的反击。玉兰和赵静不所措地站在一旁。
列车员听到吵嚷声,赶紧跑过来,看到这一场面,扭头就向另一节车厢跑去。一会儿功夫,带着二个乘警快步返了回来。乘警二话没说就把二个人带向列车中部的餐车。
这会儿,车厢里看热闹的人们开始骚动,一边返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议论纷纷:“那个汉子还真有两下子!一只手就把那小子放倒了。”
“看起来像是练家子。”
“活该!这样的人就该打!”
“现在的小青年儿,一个个地在外面混惯了,你看他那德性,就该有人整治他。”
“不管怎么样,打人也是不对的,有话好好说吗。”
“你不了解情况就别跟着瞎起哄。我看那人也是有文化儿的,不到万不得以,谁怨意惹事生非?”
“大伙出门在外就该有个照应。你看那个小青年儿也忒霸道了。”
……
赵全胜二人被带到餐车,两个乘警先后落座。把大沿帽摘下来放到餐桌上,其中一个取出记录纸,准备笔录。
“把你们的车票和身份证拿来。”
二人取出交车票身份证递过去。乘警一一查验无误。一个人示意全胜坐到对面。另一个转过头来对身旁站着的列车员说:“你先带他去把脸洗干净,再给他包扎一下。”
列车员应声带着那个年轻人走了。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乘警心平气和地询问全胜。另一个提笔开始做笔录。
赵全胜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紧不慢地把刚才的一切讲了一遍。
这时,列车员带着年轻人走了回来。只见他眼眶上贴着纱布,眼部高高肿起,只剩下一条缝。像个紫核桃。
“你们两个看下笔录,没什么问题就在上面签个字,按个手印儿。”
全胜拿起笔录仔细看了一遍,签上字,按了手印。年轻人看也没看就签字按手印。
“按治安处罚条例,每人罚款五十。”
两人乖乖掏出钱来交上去。乘警开了收据递给他们。看着列车员说:“把他俩带回去吧。”
又进一步警告说:“回去不要再闹事儿,再闹事儿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回到车厢,玉兰和赵静正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见他们回来,看到年轻人的样子,玉兰赶紧起身,让他靠窗坐了。然后挨着全胜坐下。又看了年轻人一眼就没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