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直达广州的特快列车在京广线上风驰电掣。越过了黄河,跨过了长江,翻过了南岭。于第三天下午准时到达广州火车站。
刚走出空调车箱赵全胜一家三口儿立刻被热浪包裹,就像进了蒸笼一般。还没走出站台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全胜双肩背着旅行袋,手中拉着一个大号拉杆箱;赵静肩上挎着旅行袋,手中拉着一个小拉杆箱;玉兰肩上挎着一只奶油色羊皮挎包,手臂上挽着手袋。
三人下了站台穿过地道向出口走来。离出口大约还有二十多米,全胜就听到:“赵老师——,赵老师——”的呼叫声。全胜循声望去,在黑压压的举着大大小小写着各种字体的接站牌子的人群中,周华正挥动着双手向他们示意,全胜也挥着手回应,表示看到了。
出了检票口周华几步走过来像见到亲人一样张开两个像檩条一样*的胳膊,全胜也张开双臂与周华紧紧拥抱。周华放开手转身对玉兰笑着说:“嫂子一路辛苦了。”又笑着对赵静说:“小静儿大侄女儿几年不见已是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了。”
“周叔叔好。给你们添麻烦了。”赵静笑着说。
周华转过身指着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这是小于,是咱家乡的,也是我的远方亲戚,是他开车来的。”小于向全胜一家微微点头致意。
周华接着说道:“我原打算自己开车来接你们,但我的那台车太小,是个‘夏利’。咱们人又多,你们肯定带了不少行里。我就叫小于把那台‘依维柯’开过来了。广场不准进车,车停在广交会后面的一个停场里。”接着抬起手指着前边:“咱们出广场过了前边那条马路从高架桥下边过去,再顺着人民北路走十来分钟拐进去就到了。”又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小于手中拿来一个硬纸手袋从里边取出几把雨伞,递给全胜、玉兰和赵静。“这是我临走时你们弟妹交给我的,说咱东北人出门儿没有带伞的习惯,广州这太阳不打伞怎么受得了。”
玉兰接过伞,感动地说:“何芳就是细心人,什么事都想得这么周到。”又一边支起雨伞一边说:“还幸亏何芳想到了,就站着说话这么一会儿,我的脸上胳膊上就像针扎的一样,广东这边儿的太阳也太毒了。”
全胜和赵静也打开了雨伞。周华和小于两个人都戴着大沿的棒球帽儿。一行人往广场南边的马路走来。
赵全胜举目望去,闯入眼帘的是一幅开放繁忙的现代大都市景象:广场上到处是密密麻麻脚步匆匆说着不同方言从不同方向进出车站的人们;前边的高架桥上来往车辆急速行驶;下面的马路上大大小小的货车、轿车、出租车、公交车车头顶着车屁股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随着前边红绿灯的闪烁变换一会儿缓缓移动,一会儿又都停止不前。
周华带着一行人趁着红灯从斑马线上快速穿过马路和高架桥,向左拐向人民北路。人民北路是南北方向的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宽阔马路。路两侧林次栉比高大建筑的墙面上和楼顶上悬挂着竖立着大幅的各式广告招牌;路面上涌动着南来北往的各色车辆;路边的人行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摩肩相撞;商场和店铺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站在门口儿的服务人员频频地招呼着迎来送往。远处近处不时传来高一声低一声南腔北调听不清卖什么的叫卖声。这一切让赵全胜第一次感受到了现代都市砰然跳动的脉搏,听到了都市人大踏步迈向新世纪的脚步声。心中探寻未来梦想的渴望更加紧迫更加强烈。
十几分钟后一行人来到了停车场。这是一个收费停车场。两侧各有一个收费闸口,闸杆像人的一只胳膊不停地抬起放下,车辆随着闸杆的起落有进有出,井忽然有序。
走进停车场来到车前,小于立即上车启动空调机。周华来到全胜身边:“咱们先等一会儿上车,车里太热,让空调开一会儿,温度下来一点再上车。”又指着汽车说:“这是南京产的‘依维柯’。有七个座位,车身高空间大,可以客货两用。如果货多装不下还可以把座位拆下来,用时再装上去。”
全胜不解地问:“拉货为什么不用货车?”
“货车与客车的收费不一样。广东这边收费站太多,走不了几步儿就是一个收费站。而且停车也收费。像我这台车就是按客车标准收费,比那边的蓝色五十龄箱货便宜差不多一半儿。一个月下来也省出不少钱。广州很多公司都有用这种车。这台车是今年春天买的二手儿货,带牌照。咱外地人在这办照太麻烦。”周华向全胜解释着。
小于在车上叫道:“周总,可以了,上车吧。”
大家上了车坐下来。车到闸*了费向右拐朝人民北路开去。全胜玩笑地说:“周华,这二年干得不错啊。都成了总经理了。”
“哪有什么总经理,就是个称呼而已。广东这个地方不管是干什么的,互相见了面儿都叫老板。就连卖路边茶蛋的掌鞋的都叫老板。不管大公司小公司,三个人的公司二个人的公司都叫总经理。广州有句话,说往大街上扔块砖头,打着的十个人中有九个是总经理,就一个不是还是总经理助理。”一句话未了全车的人都笑了起来。
赵静更是笑个不停。又边笑边说:“周叔,你可真能逗儿,以后多给我们讲点广州笑话。”
“大侄女儿,广州笑话多了,以后时间长了不用我讲你就知道了。”
“嘟——,嘟——,”响起了电话声。周华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比手掌小一点厚厚的黑色翻盖儿手机,按下通话键:“喂,是我。已经接到了,正在车上往回赶呢。我先把老师和嫂子送到住处安排好再回公司,晚上咱俩再给老师和嫂子接风洗尘。噢,噢,我知道,我会安排好的,我办事你放心。啊?噢,老师和嫂子都很好,精神着呢。你还不知道?赵老师向来都精神十足。好,好,拜拜。”
收起手机微笑着看看全胜的玉兰:“是何芳打来的,你们这次来她特别高兴。特别是嫂子这一来她更高兴了,又多了一个说话的。她现在一见到家乡人就特别亲。别说她,就我刚来的时候闷得很,气候和生活都不适应,吃的也不对口味儿。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说话听不懂,买卖东西多小钱都听不懂。数儿少的时候就用手指头比划,数儿多了手指头不够用了,人家广东人也聪明,用计算器按出数字给你看。没办法硬*着你去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学,说话的时候一个字儿一个字地往外崩,连说带比划,就像到了外国一样。最后用了半年多时间差不多能听懂了,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点儿一点儿会说了。老师,嫂子,你们要在这住长一定要过这一关,要不太受憋了。”
全胜嘴里“是,是”的答应着,脑袋里却想到了何芳。
周华的妻子何芳是个聪明贤慧的女人。比周华小二岁。周华在党校学习的时候就带她到全胜家来过几次。她在市生产资料公司当会计。工作很上进同事之间也处得来。可是进入九十年代,整个生产资料,如种子、化肥、农药、农膜等由生产资料公司专营放开到自由经营。不长时间公司停业解散,人员下岗自谋职业。头几年孩子小,何芳在家带孩子,周华一个人上班。周华从党校学习毕业回到单位,因不会走上层路线,没有被提拔重用。一气之下就利用原来在广州业务关系上的几个朋友,跑到广州来租了间门面作起了东北的参茸特产生意。何芳在家乡采购,周华在广州销售。靠着货真价实和诚信经营一步步把生意做大。前年又开始作起了粮食批发生意。用火车皮把东北的大米、黄豆、绿豆、红小豆、豆油运到广州,再零售出去。随着生意的拓展加上孩子也开始上幼儿园了,去年夏天何芳带着孩子跟着周华来到广州帮周华打理公司,主要作财务管理。这一晃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周华看到全胜望着窗外想事情,就大声说:“赵老师,嫂子,住的地方呢我给你们租了一套农民房,再走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地方叫同德围,有一大片小楼,都是当地农民自己盖的,专门用来出租。我租了一套一房一厅的,里边厨房卫生间都有,还有全套家私家电,进去就可以生火做饭。我想老师和嫂子二个人也满够用了。大侄女星期礼拜回来睡沙发或加一张床也可以。我和何芳都有觉得有些委屈你们,但这是暂时的。这回老师和嫂子来帮我,生意很快就会作大,那时咱再租大房子住。条件好了买一套都可以,不过暂时就得委屈一下了。房钱我来出,剩下的水、电、煤气、卫生费、有线电视、电话费、管理费等等就得老师自己解决了。关于工作安排和工资待遇,晚上吃饭时咱们再说。不过还是那句话,不会亏待老师和嫂子。”
“你与弟妹想得够周到了。我们能来广州还不多亏你们?感谢还来不及呢。”玉兰客气地说。
“是啊,是啊。”全胜也随声附和。
汽车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拐弯抹角来到一大片密不透风,一排排像立着的骨牌一样的楼群前,紧接着又拐进了一条小巷,在一个墙面粘着蓝白相间马赛克的小楼前停下来。周华说了声:“赵老师,到了。”就打开车门先下了车,帮着把行里搬下来。然后走到两扇紧闭着的不锈钢的楼门前,在一扇门中间一块长方型电子版上按下一组数字,里边的门锁喀嗒一声,一扇门就开了。
“房间是501,我先上去开门,小于你帮老师把行里搬上去。”说完就往楼上跑去。
大家七手八脚把行里搬到房中,全胜和玉兰在房中各处打量。
这是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进门是一个不足十平的小厅。门对面左侧半面墙的墙脚放着一个桔黄色的矮柜,上边放了一台黑色康佳牌25寸彩电,旁边是一部深红色电话机。对面是一张棕红色三人木沙发,前边是一个小的玻璃茶几。门的右侧靠墙立着一个‘靠边站’餐桌,旁边是一摞四个蓝色塑料方凳。左右两面墙上是装着不锈钢防盗网的不大的窗子。天花版上装着一部吊扇。门对面往里是一条不足一米宽的走廊,左侧是一个约有七八平米的房间,安放一张简易双人木床,床上有一张席梦思床垫。床边放着一个三屉的床头柜。靠窗是一张咖啡色条桌,下边是一把木椅。窗子上挂着淡黄色带柳叶图案的窗帘儿。墙上装着一台格力牌儿分体式空调。走廓的最里边是一个不大的卫生间。挨着的是一个大约二平米的厨房,里边的灶台上放着一个华帝牌双头液化气灶,下边是一只液化气钢瓶。
全胜和玉兰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心想虽不比家里,到广州就能住上这样房子也算不错了。周华在一旁看两个人未能置可否,就试探着说:“这里边按着正常生活也算够用。还需要添点零用的东西,如锅碗瓢盆儿什么的。行里呢,还不到冬天,有一二床被子也就够了。等到了冬天我再来装上热水器,就可以用热水洗澡。”又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有一样必须得买,就是蚊帐。广东这边蚊子太厉害,有大的小的黑的花的好几种,冬天都有。晚上不放蚊帐你一宿就别想睡好觉。要是早点打开空调还能好一点。”
“周华,真叫你们两口子费心了。想的这么周到。我和老赵啥说的也没有。”玉兰真情地说,“嫂子,别这么说,咱们凑到一块不容易,又离家这么远。咱们就跟亲人一样。以后有什么事儿千万别客气。好啦,嫂子你们休息休息,我去把房东找来大伙儿认识认识,以后有什么事儿也方便。”说完就转身上了楼。
不一会儿就带着房东来了。房东是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人。个儿不高,瘦瘦的身材,头发稀稀的向后梳着。窄脸儿,面色微黑,眉毛不多,眉骨微微隆起。圆鼻头,嘴不大,薄薄的嘴唇后面露着几颗稀稀拉拉的黄牙。两颊干瘪,没留胡须。高颧骨,小眼睛,眼窝深陷。上身穿已经泛黄了的白色挎蓝背心,下边是一条裤脚盖不膝盖的黑色短裤。赤脚,脚上趿着一双深蓝色托鞋。左手推拎着一大串儿钥匙,右手摇着一把棕榈树叶做成的心型的扇子。
周华一只手扶着老人的肩膀看着全胜和玉兰对老人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老师,姓赵。这位老师夫人,姓刘。这位小姐是老师的女儿。以后你老人家多多照顾。”
老人赶紧把右手的扇子夹在左侧腋下,抻出干姜似的右手和全胜握了握。全胜觉得自己的手就像被一排木棍夹了一下。
老人用生硬的普通话说:“细(是)的,细(是)的。”又拍了拍胸脯儿,自我介绍:“我姓王,细三横王,不细草头王(黄)。我住漏(六)零一,有什么样的细尽管找我好啦。”
“老师,把身份证拿给老人家登个记。”
周华拿着身份和老人一起上了楼。回来对全胜和玉兰说:“老师和嫂子先好好休息休息,把东西整理整理,冲个凉。这是房门和下边大门的钥匙。我再把大门的密码给你们记下来,如果出门忘了带钥匙用密码也可以打开。”说着从手包里取出纸笔,写下一组数字交给玉兰。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交待说:“下楼向右出了巷子再向左走几分钟有一个小超市,里面吃的用的挺全的,你们休息一下可以去买些现用的东西。现在是不到五点,我七点跟何芳一起来接你们吃晚饭。”说完就下楼去了。
玉兰从旅行袋里取出洗漱用品对全胜和女儿说:“赶紧洗洗换换衣服,抓紧时间去超市买东西,很多东西都要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