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全胜和玉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脑袋里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回放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
玉兰将上身斜靠在床头,伤感地说:“你说周华是多好一个人哪。也不光咱们说他好,就是公司的员工没一个不说周总是好人的。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真是应了‘好人无长寿’的那句话了。”
“也不能那么说。天下还是好人多。好人还是长寿的多。如果好人都短命,坏人都长寿,那这个世界该是什么样了?!天底下的人不都成了妖怪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就担心周华这酒,就怕他在酒上出问题。你看这次,还不是坏在这酒上了?这个酒哇,能成事也能坏事!”全胜也感慨地说。“周华活着的时候,你看他们一家三口多好啊!吃不愁穿不愁,住着那么好的房子。两口子感情那么好,孩子又聪明又听话。公司员工谁不说好啊,连我都挺羡慕的。你说事业吧,公司发展也越来越快,正是红红火火干得兴旺的时候……可现在,唉……”玉兰说到这嗓子里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
“是啊。我早就说过,世事难料啊!记得是去年的‘十一’之后,也就是春节前吧,周华和我谈起公司未来的发展。他说他有一个梦想,就是要把粮油加工厂办起来,再干上几年手里有了足够的奖金就自己买块地皮,盖上漂亮气派的大厂房,把公司变成一个真正像样的大公司。那时看他那规划,那蓝图,那远景真是雄心勃勃。连我都跟着一起激动,一憧憬。心想如果跟周华一起真的把公司搞得像模像样,把事业做大,虽然不是咱自己的公司,但也有咱们的一份打拼,一份心血,一份成就。一直干到养老退休,后半生也算有了个比较圆满的结局,画上了一个句号,这一生也就尘埃落定了。孩子呢?到那时也会有她自己的事业,我们也不用再为她操心。我们俩呢,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选一个好楼盘,买一套房子一住,也就可以颐养天年了。所以,这一年来特别是加工厂上马投产后红红火火地干起来了,我的心里特别充实,特别畅快,感到精神十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走在上班的路上,就认为是在奔向美好的未来。每迈出一步好像离那蓝图那远景就近了一程。”
“不光是你,全公司的人都认为公司有前景,干得有奔头儿。就连那个林发强,林总,每次看到他和周华在一起的时候,都是那么意气风发,兴高采烈,乐呵呵儿的。”玉兰插了一句。
“可现在……”
赵全胜突然停下来半天不语。过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成了虚无漂眇,一切都不存在了。这就像在看一场激动人心的电影,正演在高潮之处,突然停电了,眼前一片黑暗;又像在看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戏,台上正演得疯狂起劲,台下正看得如醉如痴,锣鼓家伙突然停了下来,台上台下都一下子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更像是在作一场美梦,正作到好处突然被惊醒,那么惋惜,那么懊脑。记得有一部外国电影,名字叫‘梦断蓝桥’,好像还获过什么奖。那个女主人公的爱情之梦断在了蓝桥边上,你说,我们的梦断在什么地方?”
“我们现在不是在珠江边儿上吗?那就是‘梦断珠江’喽!”玉兰无奈地说。
她看到全胜还在沉思,就又带有一点乐观的口气接着说:“你刚才的比喻我看挺恰当。我们和周华还不一样,周华的梦不仅是断了而且是彻底粹了。我们的梦只是暂时的中断,而不是最终的破灭。我们的梦还可以接着做。我们完全有条件有能力把好梦续上去。来广东这一年多,我觉得广东这一方水土还是挺养人的。机会也多得是。只要咱别恢心,别泄气,一定还会找到机会,还可以再干一番的。所以咱别光想着过去,也该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了。”
玉兰的一席话就像擂动的战鼓,每一句都打到赵全胜伤痛的心上;每一句又像一颗颗火种点燃起新的希望,更像一支支火把照亮未来的前程。
他用坚定的语气说:“这些天一有空我就想咱们今后怎么办。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大也是最直接的问题,怎么能不想呢?只是还没太想好,还没和你商量。你刚才那几句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东北我是不想回去了。再说孩子在这大学还没毕业,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丢这里。刚才你说得对,广东这地方机会多得很,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会走出我们自己的路。”两个人说来说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五天后的一个上午,何芳很早就打来电话,请两位过去说话。两人来到何芳的家。何芳的气色情绪已有很大好转,看上去基本从悲痛中振作起来,说话走路也有了力量。见到二人进门,让坐沏茶。强强跑过来钻进玉兰的怀里,嘴里不停地叫着大娘。何芳分别给二人倒了茶,也坐了下来。
“今天请老师和嫂子来就是告诉你们我准备回东北了。车票我已经订好了,是后天晚上的,直达沈阳。我已经给家里我哥哥姐姐都打了电话,他们到沈阳接我。我就想问一下,老师和嫂子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是准备回东北呢?还是继续留在广州?”
“我和你嫂子已经商量过了,孩子在这念书还没毕业,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过一段或过了年我准备再出去找点事做。”
“既然老师和嫂子不回去,那就更好了。我的这套房子呢,我已经到银行把剩余的款全都还清了,房产证也拿回来了。卖房这件事儿就得拜托老师和嫂子了。”
说着走进卧室取来大红的《房产证》放到全胜面前:“也不着急卖,我也不急等钱用。等我走后老师慢慢地卖了就行了。能卖多少老师看着办,多点少点没关系。实在卖不出去的话,你们搬过去住也行。”
“弟妹能这样信任我们,我们也不推辞。你放心地回去,我和你嫂子尽量办,有什么情况咱们再用电话联系。”
接过《房产证》又对何芳说:“我尽快到房地产中介公司把房子放出去,价钱随行就市。看有合适的买主诚心要买就卖出去。你到家后给我个帐号,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那我就先谢谢老师了。”
“咱们之间还用说这客套话?!回到东北带着孩子好好过。有合适的就再嫁一个。你还年轻,孩子又小,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难处太多了。”玉兰说着话止不住泪水滚落下来。全胜也在不停地用纸巾擦眼睛。
第三天,全胜和玉兰雇了一辆面包车送何芳母子去火车站。火车开动时,强强的两只小手不停地拍打着车窗,又把小嘴儿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用亲吻的方式和站台上的玉兰、全胜告别。何芳也弯着腰,把脸靠近车窗泪流满面地向全胜和玉兰摇着双手。
站台上,全胜、玉兰一溜小跑跟着火车挥着手与何芳说再见。两个人的脸上都滚动着泪水。
广州直达沈阳的特别快车呜着长笛加速地向那遥远的黑地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