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胜和刘玉兰带着极度的空泛和失落,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回到出租屋的家中时已快到晚上十点钟。
刚进门就见女儿赵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两人进门,就瞪着惊异的目光,带着埋怨和不解的口气:“爸,妈,你们到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抠你们的BB机也不回话。都急死我了!”
“我和你爸送你何姨去了。这不刚送走就往回来。你爸的BB机响,知道是你抠的,可那时正在车上,也没法回电话。你不是要过两天才放假吗?怎么提前了?”
“学校接到国家教委通知,说从明年秋季开始高等学校要扩大招生。听说我们学校要比往年多招二三千人。学校要提前作好扩招准备,利用假期重新维修调整食堂、宿舍,所以我们也就提前放假了。怎么?何姨这么快就回去了?!那今年的春节就咱们一家在这过了?好没意思!”
“是啊,有什么办法!”玉兰无奈地回答。
赵全胜和玉兰刚送走何芳,转眼间一九九九年的春节就向他们迎面走来。
今年的春节是他们一家在广州度过的第三个春节。虽然都是一样的春节,但在全胜和玉兰的心里,却是截然不同。头两年的春节一家三口是那么的轻松、愉快和惬意。而今年,两个人的心里都是空劳劳沉掂掂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无助和漂零。
前几天在听到何芳要返回东北时,全胜和玉兰都曾有过跟何芳一起回去的念头。然而,这个念头就像天上的流星,刷地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若从时间上说完全没问题。全胜和玉兰都已是失业状态,无班可上;赵静也可提前请几天假。一家三口完全可以回家过个年,看看双方年迈的老人,年后再回来。可是,抻手摸摸腰包,确是囊中羞涩。别的不说,光三个人的往返车票就要四千多。大过年的大老远的回去一次,二个老人,各家亲友都要带些礼物。再加上年三十儿晚上给一大群孩子们的压岁钱,这一趟没个万八千的根本下不来。可是,全胜和玉兰来广州这一年多,去了两个人的生活费和赵静的学费根本就没攒下多少钱。更严重是,两个人现在都无班可上,失去了经济来源,下一步能否找到工作,何时能找到工作还都是未知数。一想到这些,全胜和玉兰的心里就直发虚,回家的念头就像溜冰场上的人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到头来也只能是望家兴叹了!
眼看离新春佳节越来越近。广州的大街小巷已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大街上,绚丽多姿的鲜花布满街头。一朵朵一枝枝一束束一盆盆,有的含苞,有的欲放,有的盛开,有的吐艳,有的富贵,有的馨香,有的梗宽叶阔,有的枝瘦叶纤。无不令人心荆摇动爱不释手;商场和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年货,一包包一盒盒一捆捆一箱箱披红挂绿,让人眼花僚乱。有的来自洋货,有出自国产,有的是北方风味,有的是南粤特色,有的贩自东海之滨,有的采自青藏高原。无不让人垂涎欲滴慷慨解囊。川流不息的人们都笑迎着改革的春风,洋溢着盛世的喜阅,怀揣着未来的希望,意气风发,信心满满,欢天喜地地迎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农历新年。
赵全胜一家虽漂在广州举目无亲,但不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仍要把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充充实实,过得有意义有氛围。
三十晚上,三个人围桌而坐,包饺子,吃年饭,看春晚,也是高高兴兴其乐融融。年初一上午,三个人分别给两位老人,各个亲友,各个同学拜年祝福。之后的几天,一家人走出家门逛大街,逛商场,逛公园,逛书店,看电影,看演出,听音乐。每天都乐乐呵呵日程满满,每天都高高兴兴溜涟忘返。
年,就这样的过去了。俗话说‘年节好过,日子难熬’。摆在全胜玉兰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工作。从正月初十开始,在赵全胜的人生中第一次品偿和领教了找工作的艰辛。
“广州这么大,也不知道这工作到什么地方去找?”玉兰深感忧虑和无助。
“你别担心。这同德围和新市的几家职介所我都和他们有联系。虽然都没见过面,但到了他们的所里提起来都熟悉。让他们介绍工作我想不会太难。”全胜胸有成竹。
赵全胜第一个想到是他认为最熟悉的“全帮职介所”。因为每次让他们介绍人员,所里的孙经理都特别热情,而且很快人员就介绍到位。
全胜满怀信心地走进了“全帮”。服务小姐问明了来历,把他带到了孙经理办公室。因为今天是上班第一天,又刚刚过完年,孙经理还仍然沉浸在山珍海味灯红酒绿的春节喜悦之中。只见他红光满面,英姿焕发,喝着茶水儿,哼着小曲儿,吸着香烟,浏览着网页,神气十足地坐在大班台的后边。
服务小姐把孙经理介绍给全胜:“这就是我们孙总。”
孙总坐在那里征征地瞪着两眼,纹丝没动。全胜微笑着抻出手去隔着大班台与孙总的手拉了拉,嘴里说“给孙总拜个晚年”。孙经理的手就像摸到了一块刚出炉的烤红著,只和全胜的手碰了一下就立马缩了回去。
“孙总,这位是华顺公司的赵副总,是来拜访您的。”
孙总就像头上泼了盆凉水,打了一个激凌,立刻精神起来。他站起身,从大班台后踅过来走到全胜身前,再次抻手与全胜热烈握着。口中不停地说:“幸会!幸会!以前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今天是什么风让赵总屈尊大驾?是不是走错门啦?啊?哈哈哈!”
“早该来拜访的。公司事情多,一直没能成行。今天开年上班第一天,特来拜访。首先祝贵公司在新的一年财源广进,万事如意。”赵全胜客气的一片真诚。
“彼此,彼此。哈哈哈。去年华顺和赵总没少照顾我的生意。我还要谢谢赵总。今天赵总亲自登门一定是要招什么重量级的人物吧?!今年赵总还要对小店多加关照噢!”孙经理出于职业习惯又在不失时机,不露声色地招揽生意。他一边客气着一边抻手示意让全胜坐到大班台对面的真皮三人沙发上,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今天怕是让孙总失望了。”全胜有些不好意思。
“噢?什么意思?”孙总有些意外地露出惊疑的神色。
“我今天来是为我个人的事请您帮忙的。”全胜有些底气不足。
“赵总有话请讲,不必客气。”孙总用仍然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服务小姐把刚沏好的茶给全胜斟满转身走了出去。全胜喝了一口,鼓起勇气把公司的遭遇和自己目前的境况以及此次拜访的目的向孙总叙述一遍。说完用试探和征询的目光看着孙总。
孙总一边听全胜的叙述,脸上的表情仿佛霓虹灯广告牌,不停地变化着,由原来的喜形于色变成了平淡无奇,最后流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态。他听完全胜的一席话,又踅回到大班台后面,坐到高靠背的转椅上,面带失望地续上一支大‘中华’烟,若无其事地说:“华顺和赵总有此不幸,本人深表同情。介绍工作是小事一桩,也是兄弟我份内的事。不过刚开年,工厂企业也都刚刚上班。按赵总的资历和阅历,给您介绍的职位也不能太低,起码是总监了、总助了、副总什么的。薪酬吗,也是不能少于5K。不然就太委屈您了。我现在手头上暂时还没有合适的。按您目前的情况,也不像刚到广州来找工的那些“打工仔”,急于找到一个有吃有住地方。您也不必急于出去赚钱,是不是?您要是信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办。您先到前边服务台填写一张《求职表》,再交一点介绍费,这是公司规定,我也不能破这个例,只好让赵总破费一点。我们普工介绍费是每次100元,一般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是200元。像您这样的高级职位按规定是500元。您先填好表再把钱交上就开始给您联系招聘单位,寻找和务色合适的职位。等有了消息再通知您去招聘单位面试。关于具体的薪酬待遇,面试时您再与招聘单位当面协商。谈成了我们祝贺您,谈不成您再回来,我们接着给您联系介绍,直到介绍成功为止。”
“估计得多长时间能介绍成?”全胜外行地问。
“这很难说。关键就看双方谈得是否投机。搞得好,一次就成,搞得不好三次五次也不一定。时间呢,有的三天两天就搞定,有的半月一个月的也不成,还有的跑了半年还上不了班。”
全胜听着孙总的介绍,心中由原来的没底变成了忐忑不安。离开孙总的办公室全去了卫生间,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看看身上带的钱是否能凑够500元。全胜找遍了全身也没凑够500元。无奈又回到孙总办公室,撒谎说家里来电话有急事要马上回去,下午再过来。
回到家中向玉兰讲了事情的经过,玉兰不解地问:“不就介绍个工作吗,怎么要那么多钱?!”
“如果能介绍成功,真像孙总说的那样的职位,那样的工资待遇,花这几个钱也不冤枉,只要上了班就有工资拿。再说,人家作这种生意靠啥?不就是收你的介绍费吗?”全胜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下午,全胜带了钱又来到了“全帮”。填了表交了钱,服务小姐让他回来等消息。
玉兰见全胜回来就和他商量:“你现在开始找工作,以后又要去招聘单位面试,应该给你买部手机。这样你跑东跑西的联系也方便,出了门我心里也踏实。”
“事儿倒是那么个事儿。现在一部手机差不多的也要两三千,这工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行。就是上了班也得满一个月才有工资开。我看还是稳妥一点,等上了班有了指望再说吧。小静没开学前就先用她的,她走了还有BB机。再说家里还有电话,还是比较方便的。”
“我是想,你找的工作都是高级职位,而且原来干的也是副总,出门连个手机都没有,身上还别个BB机,怕让人家瞧不起,你跟人家说是当过副总,人家还以为你是吹牛呢。”玉兰听全胜说完只好实话实说。
“这些都是表面的。用人单位最后还是要看你的真才实学,看你的经历和阅历。只要你的学历够,经验丰富,人家也会看中的。谁也不是傻瓜。”全胜按着自己对现实的理解的和自己思路去考虑问题。
晚上,赵静在学校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问起了今天爸爸找工作的事儿,全胜如实地向女儿作了汇报。
赵静说:“我今天听同学说《广州日报》上每天都有整板的招聘广告。招什么职位的都有,而且还不用花什么介绍费。上边有地址有电话,看到合适的先用电话联系,他们同意去面试,再去面试。”
全胜和玉兰听了女儿的话,都说以前整天忙工作,也顾不上看报纸,下班回家就看电视。再说压根儿也没想到要找工作这档子的事儿呀,哪知道报纸上还招聘。
第二天一早全胜去菜场买菜顺便买了一份《广州日报》。翻到第八版,果然有一个整版的招聘信息。急忙找来放大镜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没有适合自己的,不免有些失望。心中自我安慰:没关系不着急,反正天天有报纸,慢慢来吧。
此后,全胜每天买报纸研究,可是招高级职位的太少,而且与自己条件相符的几乎没有。大片大片的都是这个员那个员的。就这样每天都是兴冲冲买回报纸,结果又大失所望地扔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