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最后一天，赵全胜把一个月来的工作进程，尚存在的问题，公司上下对改革的反映以及下一步的工作重点等等，写成了一个报告。交给小卢，让小卢转呈给汪总。
两天后，汪总把他叫到总经理室。
刚坐下，汪总就面带笑容地说：“报告我看了，很全面。基本反映了一个月来公司各方面的状况。问题分析的也很客观。关于下一步工作，报告里讲要加强人事方面的工作。是什么意思？”
全胜略带忧虑地叹一口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嘴角上露出一丝儿笑意，看了一眼汪总，算是给了他问话的一点儿反馈。
汪总见此情景，眉头皱了一皱，心中划了一个问号。看全胜仍不说话，就诚恳地说：“赵生，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就直说，即使说得不对，我也不会介意的。只要是为了公司，深了浅了都没关系。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把你找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更多意见。”
全胜看到汪总如此急切，如此诚恳，就收起笑容，慎重地说：“我说了汪总您可千万别生气！再过几天，我到公司就三个月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公司的了解也随之加深。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咱公司最大的，最根本的，也是最难解决的问题，是人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人的素质太低。
据我了解，全公司百分之八九十是小学以下文化。中学文化的都很少。这是我最感忧虑的。企业之间的竞争，最本质的是人才的竞争。公司里一切的事都要人来干，人的素质低，特别是文化水平低，接受新的事物就慢，眼界也窄。新的管理模式不易推行，先进的企业文化也很难建立。
日本的企业为什么发展的那么快？就是有先进的经营理念，有先进的企业文化。咱们公司呢？虽然汪总您带着大伙摸爬滚打二十来年，创造了这么大的家业，虽然有一多半的人在公司干了几年十几年，但从我与他们的谈话中看出，他们的内心是空空的。只知道上班开资，养家糊口，对公司里的事漠不关心。对这次改革也缺少积极性。用他们的话说‘不管怎么改，都得上班才能有工资开’。
办公室人员呢？也是每天忙于手里和眼前的工作。对公司的事也基本上是很少关心。更很少去考虑公司未来如何生存，如何发展。都认为那是老板的事。这叫什么？这叫‘打工意识’！”
全胜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两眼注视着汪总的反映。
汪总的表情由原来的疑问到严肃又到凝重。不停地大口大口吸烟。看到全胜突然把话停了下来，正注视着自己，就抻手去烟灰缸沿磕去烟灰，靠在沙发后背上，无奈地，又有些矛盾地说：“这么多人，我不可能一下子全换掉啊！再说这些人都是和我一起走过来的，我也不可能换掉他们！”
“人是必然要换！但那是将来的事情，而不是现在。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要较好地解决目前这个问题，那么，人可以不换，但脑筋要换！”全胜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汪总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似乎在想，这脑筋怎么换？见他仍不说话，就急着问：“怎么个换法？”
“进行全员培训！给他们灌输新观念，注入新思想。一句话，就是给他们‘洗脑’。要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个人的利益和公司的利益是一致的。同时，再配合实施与之相关的人事和薪酬制度的改革，从根本上转变他们的‘打工意识’。让他们与公司共进退，同舟共济，形成利益共同体。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太监不急，皇帝急’的局面！”
全胜顿一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
汪总听得入神，脸上的凝重已被兴奋所取代，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火。急切地询问怎样培训，都培训什么东西。
全胜拿捏着分寸，不紧不慢地说：“这么大事，急不得。要有一长远规划和中短期规划。比如今年，还剩半年时间，就可以做一个短期规划。哪些人接受培训，哪些人先培训，哪些人后培训，培训什么内容，怎样培训，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这些都要规划进去。然后再严格按规划一步一步地实施。最后再检验培训效果，看是否达到培训目的。”
“那就请赵生做一个规划给我！”汪总有些急于求成。
“这规划不是由我来做。洪先生是人事经理，应该由他来搞。这是他的工作范围。他没有给你提到这件事吗？”
“他只是说要了解公司的人员情况，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一份全面的工作报告。”
“按理这么长时间了，他应该给你一份报告的。不然你怎么去跟进和检查他的工作进展情况？”
汪总表情严肃，低头不语，猛地吸了几口烟。
七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刚上班，程先生就走进了全胜几个人的办公室。手里拿着表格，每个人的桌子上放了一张。说了一句“填好了就放到前台”转身就出去了。
全胜拾起表格，看到是《试用员工转正审批表》。这才想起已经到了三个月的试用期。抬头看看前面的几个人，也都在看那张表。卢霞已经开始填写。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认真地填写表格。填完下楼把表格交给了前台就去了车间。
三天后，全胜一整天没见到小洪。从车间回来看到办公室里就小卢一个人在打电脑。坐下后就问小卢：“今天怎么一直没见到小洪？”
卢霞侧过身，凑过来低声地说：“小洪没转正。还有别的部门的两个也没转正。今天早上公司派车一起送走的。”
说到这，又看了一下门口，尖起耳朵听了听走廊上没有脚步声，就又神秘地说：“赵叔，你没发现小苏今天的神情不对吗？往常都是坐在办公室的。虽然不和我们说话，但脸上都是带着光彩。到我们不在时就和洪烈才说个没完。有一次，我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两个人在里面又说又笑的，开心得很。我一进去立刻就都哑巴了。还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看小苏今天的脸更黑了，一天都没在办公室，不知去了什么一方。”说完，撇着小嘴，绷起小脸，显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又补充一句：“我早料到会这个结果！”
听了卢霞的话，全胜认定小洪这么快就被辞退是与前几天自己与汪总的谈话有直接关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反过来一想，小洪这小伙子也就是不争气！年轻轻的不把工作放在心上。为人处事的心态也不端正。而且刚进公司没几天就谈女朋友，试用期都不好好地表现，转正后又会怎样？小洪也应该吸取这个教训，到一个新地方好好干才对！不过万万没想到这个结果来得这样快。
正胡乱地想着，程先生手里拿着一张折着的纸条走了进来，塞到全胜手里。他打开一看，是《试用员工转正通知单》。上写：赵全胜先生，您的三个月试用期已满。经考核符合转正条件，特予以转正。从2000年8月1日起，月薪4000元。其他福利在外。祝您成为公司正式员工！
全胜将纸条放到上衣口袋里。卢霞仍然两眼盯着电脑，好像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
“小卢，你们都收到这样的纸条了？”全胜问。
“收到了。程先生昨天下午就送来了。你不在，我说替你收下，他不肯，说要直接交到你手上。好像有什么怕人似的，跟过去的地下党单线联系差不多！”说完就捂着嘴哏哏地笑了起来。
一天下午，全胜正在和几个测试人员在油漆车间测工时。腰间的BB机响了，看到是汪总的电话号码，跟旁边的几个人交待一下，就走出了车间。
来到汪总办公室，汪总正嘴里叼着555靠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示意让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抻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全胜用广东的礼节，弯曲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茶几上轻轻扣了几下，表示谢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汪总，问：“汪总找我有事？”
“有二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汪总您太客气了！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
“一件事呢，明天是星期天。我想让你去人才市场再招几个人进来。那个洪烈才我已经打发他走路了。来了三个月也没干成个什么事。听说在跟苏小姐搞‘拍拖’（广东话：谈恋爱）。还有财务部的那个钟伟红，财务部的人说他整天愰愰惚惚的，上班精力也不集中，数字总是搞错，帐记得不清不楚。说是在练什么功。练功我不反对，但不能影响工作。工作干不好，我是痛恨这种不敬业的人。再招一个懂ISO的，”
全胜以前没有听过ISO这个词，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汪总。
汪总看清了他的眼神，接着说：“ISO是国际上通行的一个质量标准。也是一个管理方式。现在很多公司都在搞。特别是那些出口企业。不通过这个ISO，产品很难走出去。所以都说它是企业走向世界的“通行证”。我准备下半年也把它搞起来。我已经与广州一家管理顾问公司谈得差不多了，对方要求十五万，我只给十万。”
全胜一听更是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怎么要那么多钱？！”
“现在已经很便宜了。前几年要二三十万呢！那时我没搞，一是国内市场很好，也没想到要出口的事。金融风暴以后，特别是去年下半年，国际市场看好。公司要发展，国际市场不能不考虑。我们目前的产品是中低端的，打入国际市场一定要走高端路线。这就强迫自己提升产品品质和管理水平。所以，我要下决心引入ISO。明天你和卢小姐一起去人才市场。让那台金杯车送你们过去。卢小姐已经和那边联系好了，资料都在她那里。一会你与她商量一下。”
汪总的话顿了一顿，又续了一支烟，猛吸了两口，喷出浓浓的烟雾。接着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早就想和你说。公司干到现在全靠国家政策好，再就是大家帮忙。现在公司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以后还要上‘会展中心’。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你呢？有文化，有经验，以后要多给我一些建议。说实话，请你们来就是想借用你们的脑子，帮我出主意想办法。以后呢，不只是生产方面，公司的方方面面，只要你认为哪里有不对的，需要改善的，都可以随时和我谈，或写报告都可以。你就给我当参谋长，过去叫军师。《三国》里有个诸葛亮，《水滸》里有个吴用，就是那个样子！”
全胜有些激动，慌忙地摆手，连声说：“汪总您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现在的工作我都担心做不好，怕让您失望呢！”
“赵生不必客气！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替我多费些心，多动动脑子，多帮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
我们这些当老板的外表上看起来很风光，实际上比谁都累，连觉都睡不好。按理说，我现在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有时就想干脆不干算了，何苦这么累？可反过来又一想，公司上下几百号人，这么多的厂房、设备，都是自己二十来年辛辛苦苦一分一分赚来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舍不得丢掉，只好走下去。不想倒下去，就得死抗着！现在是想不走也不行。社会推着你走，形势潮流*着你走！也只能往前走！而且还要走好！
你们这些人来了，本想能轻松一点，帮我分担一些。可是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有的就不行。年轻人的思想有些浮噪，工作上也欠踏实。就说那个小洪，我单独和他谈过多次，嘴上说得一套一套的，可三个月过去了，也没搞出个什么东西来。连个报告都没有给我。还有那个苏小姐也不很理想。但这次我还是给她转了正。前天我和她谈了一次，年轻人吗，再给她一次机会。如再干不好，那就不是能力问题。
我请人来是要为我办事的，你办不了事，或者你不能再为我办事了，我何必再花钱养着你？那只有请你走路！赵生，你要是做老板是不是也会这样想？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