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默重高颀沉雄的身影去而复返，悄无声息的飘入文极殿，坐于他刚刚所坐之处，看着僖姝嫣萧索的背影，脸上涌出复杂神色。他抬头仰望穹顶，僖至行幻化为星光而逝的一幕仍在脑海中历历闪现，挥之不去，他的父亲就这样飘然而去，然他却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这伤心和痛楚也许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和体会得到了。
时光飘忽，天地静默。人可以挣脱天地大道的桎梏，但却不能轻易挣脱自己内心中的牢笼。但反过来说，人终难以挣脱内心中的牢笼，触及天道亦将杳然无期，飘渺无望。
僖默重尽管智慧若海，看透风云变幻，云淡风轻，但此时心中亦不由涌起无力感，不由喟叹出声。
僖姝嫣听到叹息声，身子一震，神思被使劲拽回到现实中来。低声向僖默重道：“父亲！”
僖默重溢满柔和光彩的双目夹带着一丝神伤，道：“嫣儿，无须难过！那是你爷爷自己挣脱不了的宿命，于他而言，那或许恰是最大的解脱！”
知女莫如父。僖姝嫣心中所想所思，僖默重身为父亲的怎么不有所察知。
僖姝嫣落坐与僖默重身侧，将头枕在僖默重肩上。父亲的肩怀温暖而安全，让她起伏的思绪也跟着平静。
她的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道：“爷爷是不是跨过仙界之门，去到另个一个地方了呢？”她这话就像女孩小时候，向自己的父亲问着充满神思幻想的话语。
世间都传言圣殿有仙界之门的存在，僖姝嫣对这传言当然也是再熟悉不过。但却从未从僖至行抑或僖默重口中得到证实之词。在这神伤之际，她不由问起这个问题来。那是她希冀僖至行能够在逝后去到更为美好的地方吗？或者是以这样的幻想之词抚平自己心中的伤痛？或许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情绪在心里面作祟了。
僖默重微微一笑，道：“世间本无仙界之门，那都是世间之人无知的妄测。人的魂灵也许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但是谁又能触及和知晓呢？这世间虽然颇多苦难和挣扎，但生亦有她的美好。人都不免于一死，何必苦苦究探那飘渺的仙界之门呢？”他虽然说的如此深富哲理，但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这番话。于他而言，僖至行虽然是他父亲，然却是像谜一样的存在；圣殿虽然是他一直生长和生活的地方，但这个地方很多都不是他的躯体抑或心灵能够触及到的。于他而言，僖至行如谜，圣殿也跟着如谜，僖至行的逝去，将这谜或许永远的留了下来。僖默重虽然自负聪明，万难都可轻易化解。但这一刻他亦不免感到了迷茫和彷徨。也只有他才能清楚的感觉到，僖至行的逝去，就如领航的那个人沉入了海底一样，使得航行的帆，失去了方向，飘荡在了朦胧的烟雾之中。
僖姝嫣对僖默重这话似懂非懂，她是能感觉到僖默重内心中的矛盾的，却忍不住又点点头，然眼神又不由黯然起来，道：“父亲！人活着真的难以摆脱自己内心中的桎梏吗？”
僖默重抬头仰望穹顶，喃喃道：“摆脱心中桎梏，挣脱自己内心设定的牢笼谈何容易。就如你姑姑，纵使千年，静修悟道，仍免不了为心中情魔所缚，难以超越。”
僖姝嫣讶然抬头看着僖默重，有生以来，她还是首次听到自己父亲如此语带神伤的谈起自己的姑姑，不禁问道：“刚才姑姑那样，你都看到了？”
僖默重点点头，道：“何止刚才一幕，若非你爷爷，恐怕千年前，你姑姑早就逝去，你也再不会知晓自己有个姑姑了！”
僖姝嫣心中震动，道：“千年前，到底在姑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如何与滕滨相识的？”
僖默重眼中满是慈爱，看了看僖姝嫣，道：“为父正是要让你知晓此事。”顿了顿，又轻叹一声，道：“但世事谁又能预料和掌控呢？”他后面一句话有点像在自嘲了。
僖姝嫣终于明白父亲找自己谈话的用意，虽然心中温暖无比，但却有说不出的苦涩。
僖默重脸上有悠然神色，仿佛已经开始沉入到回忆中，声音都变得缓慢而沉静起来：“那时我和你姑姑比你大不了多少，但修为却没你现在这般高。我想你爷爷那时应该是才步入中年，因为从外表上我也看不出他年龄到底何几，只能这样猜测，但那时他却已经是圣殿殿主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孤月高悬，说不出的冷清寂静。你爷爷每日夜晚都会在圣殿的殇之崖广场上亲自指点我和你姑姑武道修为。但那一晚，我们等了许久，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到来。这是自我和你姑姑出生以来，从未曾有过的事情。我和你姑姑都感到非常怪异，并猜想你爷爷可能是进入到这文极殿中来了。”
“他经常出入这文极殿，一进入就是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会出来。但他却绝对禁止我和你姑姑擅入。那一晚我们都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决定探一探这文极殿到底有什么存在，也看一看你爷爷到底在做什么。我和你姑姑蹑手蹑脚的靠近文极殿的大门，那时我们的修为也小有所成，断然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等我们靠近文极殿的大门，看了看周边，却觉得整个文极殿像死一般的沉寂，没有灯火，没有人把守，更没有任何声音。幽月的光华洒落下来，使文极殿显得极为冷清。我感觉到了一丝异常，我相信你姑姑当时也是如此，尽管我们当时都没有向彼此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和你姑姑轻轻的推文极殿那厚重的大门，尽管我们没刻意的使用功力去推，但对于武者而言在行动之时，功力都是本能的随着自己的动作散发出来的。然就在我们一推之下，那门竟然纹丝不动。我和你姑姑对望一眼，文极殿果然如我们料想的那般神秘莫测，就只这看起来普通平常的一扇大门就是如此的不寻常。我和你姑姑那时的探幽之心已经无法抑制，全然不顾自己这样做会惹来你爷爷的责罚。我们两人合力，使出毕生修为向前推动，但让我们沮丧的是，那门仍是丝毫不动。连轻微的抖动都没有。这一下我们可算是失望透顶，但仍是没有放弃进入的心思。我们在文极殿的四周左看看右探探，看能不能找到进入之法，那时我们很是全神贯注，完全忽视了外界发生的事。”
“也不知这样找寻了多久，突然我和你姑姑感觉气氛非常不对，背脊都是凉飕飕的。更感觉背后突然有一团黑影闪过，那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月光衬出来的阴影。我和你姑姑当时悚然一惊，心想这下肯定是被你爷爷发现。转头一看，我和你姑姑同时大惊失色。只见高空中一团影子如同庞大的夜鹰划过天际，那影子呈滑翔之势，将后面的圆月都遮去了大半。那影子直朝我和你姑姑站立之处而来。我和你姑姑当时都惊呆了，等我们醒悟过来时，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形已经站立在了我们的面前。”
僖姝嫣此时睁大了双眼，惊呼道：“他就是滕滨吗？”
僖默重并未答僖姝嫣所问，而是继续说下去道：“那人身材颀长高大，一袭宽大的黑袍，满头长发散乱披洒而下，将整个脸庞都遮住了，看不清真正的面目，只觉那乱发掩映中的一双眸子犀利无比，即使他背对月光而立，我们也能感觉到那双眸子中散发出来的摄人的光芒。我和你姑姑只感觉此人深不可测，就是你爷爷也万不是他的一合之将。从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气势几乎让我和你姑姑喘不过气来。我们当时几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连说话都感觉到无比困难。那人乱发中遮住的双眸似乎看了我们好一会，才慢慢移开。当时我和你姑姑都心惊胆战，很想出声大喊，但却什么都叫不出来。此人相当奇怪，竟然不再顾我们俩人，直朝文极殿那厚重的大门走去。当时我和你姑姑都万分焦急，深怕此人对圣殿和你爷爷不利。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似乎没有恶意，因为他并没有伤害我和你姑姑。这时我们心中的担心和害怕已经被浓烈的好奇所取代。我和你姑姑悄悄的跟在他的后面，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同时我和你姑姑一致决定，如果他稍有对神殿不利的举动，我们立刻大喊。
“只见他伸出一只白皙的右手，在文极殿厚重的大门上轻轻一挥，那门竟轰隆一声打开了，在门打开的瞬间，那人一闪而入，随即消失不见。我和你姑姑没有丝毫犹豫，趁大门没有重新闭合之前，也急忙冲了进去。”
“等我们进去后，那人早已经失去了踪影，我们四处打量，才发现里面漆黑一片，几乎对方的身形轮廓都看不到。我和你姑姑进入到这样的环境中很是心惊，又害怕那人对你爷爷不利。也不顾闯入了你爷爷设置的禁地会带来什么后果。壮着胆子往前摸索，向前走了一会，突觉前方有一点微弱的白光投射过来，我和你姑姑大喜过望。但我们也是首次进入到文极殿中，对里面一点都不熟悉，只觉得里面处处透发出神秘，我俩都不由心中惴惴，深怕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出来。在这样的心态下，我俩的行动也就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走动时候的声音已经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朝着那投射过来的一点白光的方位摸索而去。”
僖姝嫣此时脸上已经显出无比紧张的神情，整个心神已经被僖默重所说之事完全吸引。
僖默重则已经完全沉入到了这往事当中，丝毫察觉不到僖姝嫣神情的变化，当年发生之事定然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致多年过去，岁月溜走，仍让他记忆犹新，说得如此详细，就仿若他才刚刚经历一般。
是什么在当时如此吸引了这一向沉静智慧之人的心神？文极殿的神秘？黑袍人的不可测度？僖至行的神秘之举？还是那高悬的孤月营造的冷清寂静的氛围？还是整个环境和人参合在一起所叙说出来的故事？
僖姝嫣猛然醒悟过来，发现僖默重神情中有一丝异样，不由摇了摇僖默重手臂，僖默重似乎从遥远的神思中醒转过来，看了看僖姝嫣，道：“嫣儿！”
僖姝嫣脸上有了一丝忧色，这是他从来不曾从僖默重身上看到过的神情，不由道：“父亲，你没事吧？”
僖默重再复自若神色，微微一笑道：“傻丫头，为父好好的给你说着故事，怎么可能有事！”其实他已经是被某种极为激烈的情绪触动到了，不得不如此话语，加以掩饰而已。
虽然经过僖姝嫣这么一打断，然僖默重又重新陷入到了那种情绪和神思当中，在这一刻僖默重再不是圣殿的宫主，再也不是那个智慧若海，言语高深莫测，谈笑自若之人。他像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攫住，难以挣脱，不由自主的深陷而入。
僖默重的声音也开始变得不像起初那般缓慢而沉静，而是也已经显得急促和激动起来：“我和你姑姑已经非常接近那亮光发出的所在了。就在我们想要往前更加潜进几步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比悲伤的气息冲撞而来，那气息是如此明晰和强烈，以致让我和你姑姑的心不由像是一下子被什么抽紧，差点忍不住痛哭出声。我们赶紧运功抵挡，才将那气息压制下去，纵使如此，心神仍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在这如有实质的气息下，我们感到一阵惊惧，暗想难道这扰人心神的气息是那黑袍人营造的吗？他想干什么？我们一致猜测他肯定是要对你爷爷不利了。我和你姑姑既害怕又担心，想着立刻转身叫圣殿高手前来，你爷爷什么禁令不禁令的全都不顾了，我们两人虽然心中都有此想法，但我们却好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吸引，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前再潜走了十多步，分别隐在两根巨大的石柱后面，往光源出偷看，我们终于看到了那里的景象。”
僖默重说到此处，僖姝嫣的心猛烈的跳动了几下。握了握手掌，已经满手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