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过去未来之事，上应造化，不谈也罢。”玄龟同时起身，摇着头，朝院子之外去了。重楼与柳思絮也没了心思，只觉得一切都怅然无味，就连杯中的茶水也淡了许多。
沉默了许久，重楼才干笑了一声，道。
“柳姑娘，明日我与玄龟前辈便要离开昆吾山脉了，你有何打算？”
“你要北上圣城？”柳思絮顿时眉心一紧，似乎有些不悦。
“嗯，因是西域之主召唤，不敢不从。算算日子，南方早已是春暖花开了。如今，也不知这旭日地界离圣城还有多远，总之不要耽搁为好。”
听到这里，柳思絮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重楼也猜不到她的心思，还以为对方累了。当下不再询问，打过招呼，起身离开了院子。
沙滩之上，玄龟老人青衣白发，安静地立于湖水之畔。月光徐徐落下，在远处的湖面中，化作倒影。重楼漫步而来，望着无尽的夜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那小姑娘睡了？”玄龟背负着双手，轻声问了一句，却依旧抬头仰望星空。
“嗯，怕是累了，我不方便打扰，出来走走。”重楼干笑，摸了摸鼻尖，与老人并肩而立。“前辈，明日我想去旭日城一趟。”沉默了几个呼吸，重楼收了笑容，正色起来。
“旭日城？那东陵圣族不就在旭日城么，你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一点我也明白，可我那徒儿应臣还在东陵洪炎手中。若不见上一面，我心难安。”
“重楼啊，你可知，一个圣族的底蕴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玄龟神色一变，摇头叹道。“他们之所以被称为圣族，是传承了上古魔主血脉，为圣人之后。这样的氏族，每一个后人都有恐怖的天赋。以我们如今的力量，还不足以救出你徒弟。”玄龟摇头，语气之中，甚是无奈。的确，想要去一个圣族救人，除非拥有魔王修为。玄龟就算再厉害，也没有把握独自一人对抗东陵圣族。对于东陵家，就连赤城颜月宫都要卖其面子，非一般势力可比。
“前辈，重楼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每每想起当时的场面，我就不由得心痛起来。东陵洪炎父子，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重楼怒声说道，目光之中，全是寒芒。一想起应臣双臂尽断的场面，他的心便隐隐作痛，难以平静。应臣的身世原本就苦，重楼哪里还舍得让其受伤害？可惜，那东陵飞羽却当着他的面，将应臣的双臂尽数打断，这仇，早已是不共戴天。而后东陵洪炎又一路追杀，重楼不得不逃进昆吾山脉，这却是不死不休了。
“唉，他们与你为难，不过是为了月魔剑。你如今执掌先天法器，便担负着恢复月王陛下伤势的重任，岂可以身冒险。这事情，我不许。”
“前辈？”重楼大急，想要躬身拜下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身形。
“你无需这样，此事，月王陛下也嘱托过我。”玄龟老人笑了一笑，带着重漫步在沙滩之上。
“月魔前辈？这……”重楼骇然，刚想继续说话，却被玄龟出声打断了。
“月王陛下演算天机，隐隐觉得，一个天地变动的大时代就要来临。到时候整个魔界酝酿杀劫，仙凡都在其中，无人可免。如今四方太平，还有时间积蓄实力，最好不要招惹强敌。月王陛下正在炼化天灵气的全部力量，以抵抗天地意志的消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手帮你的。未来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依赖别人，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原来如此，难怪昨日在源幽河中，月魔前辈没有出手相助。”重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色不由得暗淡起来，心中思忖道。“应臣，你一定要替为师好好活着。东陵圣族，终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带你出来！”
“重楼啊，这世间，诸多磨难，逃无可逃。我们修道之人，无论何时都不可乱了方寸。等你有了足够的实力，自然能够达成一切心愿。如今的你，还是太弱了啊。”玄龟老人长叹一声，身影突然模糊起来，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重楼伸手去触碰，只摸到一片虚无。
“我，的确是太弱了啊。”重楼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无奈地牵动着嘴角。“月魔前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重楼抬头仰望天空，笑得苦涩。
沙滩之上，夜风冰寒，重楼独自一人徘徊了许久。最后，他才盘膝坐下，面对烟雾笼罩的湖水。拜月湖，从未发出过半点声响。仿佛世间的一切变化，都与它无关。永远的寂静，寒冷，飘渺。
“我的心，若为这湖水，便能时刻安静吧。”重楼闭上双眼，十指交错变化，结着漫长而又复杂的手印。这是草木皆兵的法诀。
“天地有灵，尊我为心。以尔光辉，听我号令。六道之内，万物皆兵。”重楼反复地默念口诀，进入了一种无想无念的境界。草木皆兵这一功法，重楼只修到了御灵初阶。魂识虽然比同阶修士要强大不少，却难以显示此功法的神奇之处。草木皆兵，只有修炼到制幻甚至是空冥之境，方能爆发出恐怕的力量。重楼默念口诀，魂识扩散开来，仿佛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此时，他的魂识却是能够探查到拜月湖的每一个角落。直到魂识覆盖了整个拜月湖，才徐徐停了下来。
“所谓御灵，静气凝神，沟通天地。借自然之力，壮大魂识，达身融万物，天人合一的境界。御灵之道，便为修心之道。又以己为天地，感悟自然，无想无念……”重楼的魂识，感受着拜月湖每一处角落，每一处湖面的悸动。那寒气的冰冷，波纹的浮动，烟雾的深邃，都一一呈现在他的魂识之中。他，仿佛身化成了湖水，融入了拜月湖中。又仿佛拜月湖化作了重楼本身，面朝对岸，吸收着月光星辰之力。
一个又一个场景出现在重楼的魂识脑海当中。似乎拜月湖中的一切，都进入了重楼一人的意识之中，转化为了记忆。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只是一刹那，又似万年。重楼默默地运转魂识，感悟着拜月湖的一切。安静，冰冷，深邃。渐渐的，他的魂识似乎多了一份气质。那是一种想要化形成为万物的气质。重楼的每一道魂识之力，竟然兴奋地跳动起来。似乎只要一念之间，就可以显现出形态，演化成为湖水。重楼无想无念，依旧跟着这种奇怪的感觉。过了许久，每一道魂识都跳动的异常厉害，重楼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似乎要被天地同化，散入虚无中一般。这一刻，悬挂在胸口的诸天谕令微微地闪烁着光芒。重楼心生警兆，一口咬住舌尖。吃得这一下疼痛，终于是撤了手印，将魂识收了回来。
睁开双眼，空气清新，月色分外明净。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觉到，魂识似乎要化形，成为这拜月湖的一部分。”重楼惊魂未定，连忙运转魂识。只觉得原本宛如眼睛的魂识，变得更加的灵敏，如同双手一般，不知灵活了多少。他将一道魂识释放出去，越过湖面，越过山谷，到了群山之间。魂识所过之处，一切景象便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清晰。
“这……”重楼骇然，目光一闪，便将魂识收了回来。“难道，这就是御灵中阶的力量？”重楼不敢相信，自己的魂识竟然变得如此强大。远方的一切，几乎不用他刻意去探查。只要将魂识延伸过去，一切景象都会自然而然地出现，比肉眼还要看的清晰。
“如果这就是御灵中阶的力量，那么之前那种，几乎要与天地同化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重楼按捺住心中的兴奋，细细回味着方才的那种味道。只觉得魂识之中多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那，难道就是魂识化形的感觉？”重楼想到这里，不由地摇摇头，将好奇的心思强行压了下来。“我如今的魂识力量，远比之前强大。这次既然有了收获，便不能贪多。”重楼收了心思，回味了一会儿，便手结唤灵封神印，吐纳呼吸，修炼起来。自然法则，还剩下元始之力，终结之力，方能圆满。最后凝练出法则碎片，便为魔修了。
“可惜这两种力量，我没有一点头绪，要不要去问问柳思絮与玄龟前辈？”重楼心中思忖着。过了片刻，又摇了摇头，打断了这个想法。“罢了，感悟法则，就如那天道、造化，需心合天地，旁人之言，也无甚用处。”虽然很想突破境界，不过此时的他，却心静如水，并没有过多的念头。当下依旧捏着唤灵封神之印，吸收着五色的天地灵气。
这一夜，重楼便在修行中度过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柳思絮到了沙滩之上，这才将他叫醒。过了片刻，玄龟老人的身影也从虚无之中显化了出来。
“臭小子，你不是怕冷吗，怎么在湖边呆了一晚上？”柳思絮看着重楼，有些不悦，又有些担心地说道。
“没事，玄龟前辈，你说是吧？”重楼干笑一声，故意避开了柳思絮的目光。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离开这美貌女子。自己身负先天法器，又与西域四大圣族之二有着过节，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前方渺茫，恐怕处处都是危险。他不愿让柳思絮卷进来，被两大圣族追杀。只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柳思絮说过的一句话。“修炼，不过是为了活下去。”重楼并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思，然而，却叫人担忧。
“喂，臭小子，你不是要去圣城吗？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家就在那里。”柳思絮见重楼不说话，也没多想。想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起走？”重楼诧异，脸色变化了一阵，却是皱起了眉头。“自己，真的有保护她的力量吗？”重楼心中思忖着，想起了冰魄谷，想起了去邪魂岭的路上，想起了源幽河之下的年鲸。最后，重楼摇了摇头，神色坚定。
“嗯？”柳思絮顿时脸色狂变，露出了惊异之色。她不敢相信，摇头的意思，难道是拒绝吗？然而重楼却没有回答，转身对玄龟老人道。
“前辈，我还是要去旭日城一趟。不过您放心，我不会去招惹东陵一族的。”
“呵呵，如果只是去一趟旭日城，倒也无妨。只要不是我们主动招惹人家，我想，也无人敢惹我们。”玄龟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笑容和蔼。重楼大喜，同样笑了起来。只是不去搭理一旁的柳思絮。
“臭小子，你到底什么意思？”柳思絮大怒，直视着重楼。“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回去？”
“柳姑娘，我的路我想一个人走，请你原谅。”重楼面无表情，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声，转过了目光。一边的玄龟老人，连连摇头，忍不住以魂识传音道。
“重楼，你真的忍心这么做吗？”
“前辈，我的前路迷茫，多有生死磨难。与其让她受苦，还不如我一人去承担。”重楼无奈一笑，却无比苦涩。玄龟老人看在眼里，自然明白重楼的想法，当下点了点头，叹道。“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一回吧。”玄龟老人说完，曲指一点，那柳思絮的眼前出现一朵七色花，花朵中央，包裹着一枚三色果实。
“雪竹花果实？”柳思絮与重楼同时尖叫出声。
“不错。小姑娘，你我相识一场，这枚果实，算我替重楼还了因果。”玄龟轻笑着，将手一挥，那枚果实便缓缓地落入了柳思絮的手中。重楼见状，心中大喜，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而柳思绪，只是呆呆地望着手中散发着白光的果实，默默呢喃道。“还了因果……还了因果？”
“重楼，走吧！”玄龟老人做完这些，将袖袍一卷，还未等重楼回答，便带着他消失在了原地。寒风掠过，人去楼空。只剩下柳思絮一人，白衣飘飞，长发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