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小鼎2015-10-25 03:383,326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厉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厉公子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厉公子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厉公子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惠空大师对面。惠空大师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厉公子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杨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给厉公子搬了一张凳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惠空大师看着憔悴的厉公子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厉公子坐在凳子上,略显疲惫的问道:“为什么要救我?难道是因为你们所说的业报吗?”

  惠空大师看着厉公子笑了笑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你想听听惠音师弟是怎么说的吗?”

  厉公子听到惠音两字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显然这两个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他镇定了一下道:“想。”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惠空大师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那日,惠音师弟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告诉我他已将全身的法力传于你身时,我也是震惊不已,但是等我之后师弟的用心之后,我原本责怪他的心没有了。我劝了师弟一会,没想到师弟他,他……”

  “他怎样?”厉公子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他竟然握住我的手,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厉公子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惠空大师。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惠音大师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惠空大师叹息了一声,道:“当时惠音师弟竟然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当时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是一住不住的对我说: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我以为过几天他就会好起来。后来他告诉我,他一声心愿都交于一个少年身上了。”

  “呵呵……呵呵……”厉公子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口间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惠音,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其实,这些事也不能全怨惠音师弟,只怕要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厉公子大声喊了出来,猛的站了起来,在他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惠空大师慢慢下了床,走到厉公子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他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

  厉公子泣不成声。

  他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惠空大师低声道:“师弟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杨梵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厉公子猛然抬起头,惠空大师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厉公子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惠空大师。不知怎么,惠空大师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他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傅!”

  惠空大师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惠音师叔最后的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灵鹫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蛭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灵隐寺雄伟壮丽,雄峙于灵鹫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厉公子,又或是当年的杨梵,再一次进入惠音大师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日夜,在这其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惠空大师到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只有法相自从厉公子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出人意料地耐心宗教守候着。谁也不知道,法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惠空大师在内,其它灵隐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法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丫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却见是惠空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法想合十笑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师父到来。”

  惠空大师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上此刻乱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惠空大师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本身命数所在,是以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怪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惠空大师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调谢,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惠空大师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方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惠空大师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到的。”

  “不懂。”法相困惑的说了一句。

  惠空大师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低下头沉默不语,仿佛心里有所感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灵隐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而灵鹫山顶小灵隐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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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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