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弃席来到一平坦的空地,乐逢平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了几句,摆好阵势,缓缓道:“陆兄,请赐教。”陆笑天折扇微抬,身形乍动,但见乐逢平用最迅捷的手法从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陆笑天心念电闪:“我欲折他傲气,也不可完全摧垮他的信心,不如给他一个出手的机会。”一念之此,身形微微顿了一顿,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身形停顿的刹那间,乐逢平的匕首竟然以闪电之势插入了自己的心口!陆笑天急忙催动身形,然而待他触及对方的手时已经迟了,乐逢平的匕首已深深插入他的心房,直没至柄!
陆笑天惊震不已,伸手扶住他后倾的身躯,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指尖微微颤抖,眼圈润红,悲叹道:“乐兄,你又何必如此?”乐逢平粗喘着道:“陆兄,你、你的手虽然触及了小弟的身子,可、可是、可是小弟并非被你击倒,如此••••••当算••••••算是小弟赢了吧?”陆笑天连连点头,两道热泪终于从脸颊滚落,激动地道:“不错,这一次比试却是陆某输了,输在你乐兄的手下。”乐逢平一激动,方欲再言。陆笑天急忙制止道:“陆兄,你无须多言,我陆笑天绝非食言之人,我答应你明日就出山。”“真的?!”乐逢平大喜之下双目中神采尽放,而这种神采绝非濒死之人能有。陆笑天微觉有异,余光一掠,波及那把镶金的匕首,双目一睁,两手陡松,甩袖背过身去,傲然挺立道:“看你们编排的好戏!这样未免赢得太不光彩了吧?”乐逢平惊诧万分,心道:“我还没交待,他怎么给识破了?感觉自己演的挺*真的,没什么大的破绽啊。”
原来这把匕首是等等先生授计后给他的,匕首的刀身触物收缩,而且同时喷出一些酷似鲜血般血红的带有浓郁血腥味的液体,常人万难辨别。所以乐逢平利用它演出方才激动人心的一幕,骗过来精明无比的陆笑天。陆笑天羞恼成怒,冷冷道:“你我朋友之谊绝断于此,今后不相往来,不过,陆某愿赌服输,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力去办,你走吧。至于那个慢吞吞的老头儿,我会向他讨个说法的。”乐逢平闻言心痛如绞,想陆笑天何等身份,竟对自己不耻下交,待之以兄弟之谊,而自己竟辜负他的情谊,欺骗于他,并且还连累了于自己恩重如山的等等先生,真是罪无可恕!“罢了,不若以一死赎罪,换取陆大侠的宽恕,求他不要迁怒于等等先生,弥补了自己的部分过错。至于师父交付的任务,想来陆大侠必定不会言而无信也算报答了他老人家多年的养育之恩。”心念至此,乐逢平凄然说道:“陆兄,小弟虽然罪该万死,但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此事牵涉甚广,非同小可,万望陆兄以江湖危亡为重,出山戡乱,惩恶扬善!小弟在此谢罪了!”说罢,拔出佩刀,向颈部抹去。然而在刀刃方接触皮肤之时,乐逢平腕部巨震,雁翎刀应手而落,却是陆笑天以无形罡气击中了他的曲池穴。
但见陆笑天已经转过身来,目光有异,边扶起乐逢平,边道:“乐兄不必如此,难道为了陆某的些许怨气竟让乐兄陪上性命不成,我且问你,这个计策可是那等等老头为你出的?”乐逢平低声叹了口气道:“虽然如此,也是小弟哀求的结果,陆兄要怪罪就怪小弟吧。”你道陆笑天为何如此发问,原来在乐逢平说出最后几句话时,他心念一动,忽觉不对,暗道:“乐逢平生性憨直,先后这两种怪异的方法八成都出自那慢老头儿之手,虽然慢老头儿性喜玩笑,却也没有理由为了那个江湖败类大费心机来消遣我。加之乐逢平数次说此事关系重大,牵涉整个江湖,最后甚至还道出‘危亡’两字,即便金刀门再盲目自大也不应及此,况且先前那番话也提到什么‘千百人的性命悬于一发’,我当时只当他整段话都是故弄玄虚,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我引出来,现在想来,莫不是这短短数月之间,江湖中真有什么大事发生?”当下道:“乐兄,莫非此事不止涉及贵派一脉,而是影响着整个江湖的大事,如若真的严峻到这般地步,烦请细细道来。”乐逢平“呀”了一声,道:“都怪小弟不会说话,原来陆兄到现在还存有误解。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其严峻性和潜在的危害确实令人震悚。”当下将近日江湖中涌现的一系列怪异离奇、耸人听闻的事件细细道来。陆笑天聚精会神地听着,不由得眉头紧蹙,神情渐渐变得越发严肃。霎时间,他已从那吟风弄月、清雅闲逸的隐者变成了心系天下、忧及苍生的大侠!
乐逢平将这些事情陈述完后,又将为何方才自己只言及本派未详细说明从而导致陆笑天误解的原因简述一遍。陆笑天听罢哈哈大笑,轻摇折扇,恢复了先前的舒朗,开口道:“原来如此,也不能全怪乐兄,陆某近日过惯了无忧无虑的日子,反应较之先前却是大为迟钝了,竟没早从乐兄的话中发现异样。”陆笑天邀请他重回席上,乐逢平欣然陪返。佳酿尚温,二人互敬一杯,再次恢复到先前其乐融融的氛围。
忽然,陆笑天朗声一笑,道:“乐兄,给你引见一位朋友。”乐逢平心知定是那惊才绝艳的碧溪仙子来了,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激动,转首望去,但见朦胧的月色下,不远处有一披着轻纱的少女分花拂柳乍现身形,怀抱一七弦琴,迈着轻盈柔美的步子款款而来,履地无声,姿势曼妙高雅,乍看几疑是凌波步虚的仙子。少女渐渐走近,清丽的容颜越发清晰,面如新月,弯眉修黛,秋水盈盈,净鼻秀口,身段纤细匀称,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果然美若桃李,雅比幽兰,天香国色,风华绝代。
乐逢平不由得站起身来,睁得如铜铃一般的双眼里尽是惊诧之色,少女见状抿嘴娇笑。原来眼前的这位佳人正是曾两次救自己脱险的那位“仙子”!陆笑天视二人情状,微异道:“怎么,难不成二位曾经彼此会晤?”乐逢平这才蓦地一醒道:“岂止会晤,贵友曾两度冒着危险搭救小弟性命,恩同再造,没齿难忘。”说罢,即刻离席,郑重地向少女深深一揖,少女娇笑侧身道:“乐少侠,朋友之间何须客气如斯?”乐逢平道:“仙子能视在下为友,实是三生之幸,不过救命之恩,非比寻常,在下无时无刻不感恩戴德。”碧溪仙子浅笑盈盈,秋波一转,薄唇轻启:“乐少侠,不知小女子的厨艺可还合你的口味?”乐逢平忙道:“真想不到这寻常的瓜菜经仙子妙手烹制竟似胜过那世间奇珍,令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若能常享才真叫不枉费生就这一副口舌。陆兄吃惯了仙子绝艺,日后再食那寻常菜肴,只怕要味同嚼蜡了。”
碧溪仙子面上颇显几分得意之色,启口道:“乐少侠过奖了,如此,就请乐少侠多盘桓几日可否?”这轻柔软语却似硬生生给乐逢平往嘴里塞了一个青柿子,张着大嘴,一时语塞,面上的笑容也登时变得干涩,不由得把目光转向陆笑天。陆笑天刚欲开口解释,碧溪仙子七窍玲珑,察言观色早知二人心意,淡淡一笑,轻叹一声,截口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若非有万分紧迫、刻不容缓之事,乐少侠断不会如此火急火燎,费尽心机地请你出山。晰儿虽一介女流,也知轻重,放心吧,我不会成为你的牵绊的,好男儿自当以江湖大事为重,才能不愧侠义之名。”说着说着面上的笑意渐失,柔美的秋波中掠过一丝惆怅,语气也变得有几分哀伤道:“只是、只是你这一去,归期不定,外面红尘喧嚣、俗事混杂,你、你可要时常将晰儿记起才是,莫要忘了我••••••我还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
这平素里乖巧机灵,吐语如珠的人儿触及伤怀时,带有些许吞吐颇显几分娇羞而又真情流露的话语,真给人一种纵是英雄也愁肠翻转的滋味。陆笑天一时无语,默默地望着她那一双盈盈生漪、缱绻多情的秋水美目,不由得情怀激荡,双唇陡启继而又缓缓闭合,似是有千言万语一时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余一时的沉默。碧溪仙子轻颦秀眉,曼妙轻盈地转过身去,缓步走到旁侧的一凳一几前,入座其间,置琴几上,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哀愁,慢言道:“既是难以挽留二位,就让晰儿为君弹唱一曲作别吧。”言毕,素手轻抚琴弦,清脆婉转的琴音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从那十根纤巧修长的指间流淌出来,时而如清流急湍,时而如泉咽危石,时而如飞珠溅玉,时而如骤雨滴荷;继而朱唇轻启,柔美的歌声从纤秀的薄唇间飞出,如雏凤清鸣,惊鸿哀啭,充满了整个亭子,散落在清池的莲花荷叶间,钻入粼粼的水波里,飘飞进轻柔如缎的晚风中。唱的是宋朝著名词家周邦彦的一首《解连环》,其词如下: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乐逢平虽不甚解其意,但这哀婉的旋律和艳伤的词句却很快便令他陶醉其间,仿佛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随着这弦音轻颤,一时遐想万千,最后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曲终一拨,佳音渐消,绕梁不绝,回味无穷。乐逢平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虽惊于斯曲妙绝雅绝,合该击掌称叹的手却不知为何沉重地抬不起来。再看陆笑天这叱咤江湖,雄风万丈的奇伟男儿,此刻也是双眸润红,鼻尖发酸。
碧溪仙子弃琴而返,盈盈入座,纤手将三盏酒杯缓缓斟满,动作是那么谨慎小心。然后轻举玉盏,道:“大概明日一早你二人便要动身了吧,一来,事态紧急,需火速前往,而谷中只有两匹骏马,二来,晰儿厌恶俗世的名利之争,无意履迹红尘,便饮这杯酒为二位践行吧,此去路途艰辛,人心险恶,但望事事小心、万千珍重,待到异日归来,再把酒言欢。”言罢,引杯就唇,掩袖而尽,再视其颜面,已是禁不住泪光莹然,宛若梨花带雨,楚楚惹人怜惜。乐逢平叹息一声,一饮而尽。陆笑天面现苦笑,道:“只怕这杯酒喝下去就要从眼里溢出来啦,还是留着回来时再喝吧。”碧溪仙子柔波转掠,目光中浮现一丝喜意,冲口道:“你就算是答应我一定会再回来了?大名鼎鼎的陆大侠可决不能言而无信?”
陆笑天点点头,神情颇有几分坚毅之色,微叹一声,缓缓起身离座,步至亭边,凭栏望月,少顷,以折扇击掌为韵,轻吟道:“冷弦泠泠响别音,浮云飘萍本无根。花魂有伤凝冷露,讵将月神罢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