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矢志复仇,气势汹汹地来到天星帮总舵前,方欲杀将进去,忽然,陆笑天道了声:“不对,情况有变!”余人闻言也意识到大不对劲,按理说,对手当然清楚他们不日定将卷土重来,与之再决雌雄,此刻合该戒备森严、枕戈待旦才是,可事实却是总舵红漆铜钉巨门大敞,门外竟无一人把守,不少人开始猜疑是不是对方设下埋伏,诱其进入,围而歼之。再走近些嗅觉敏感之人竟隐约闻到血腥之气自总舵中飘出,更是惊疑不定。方千化招呼数人当先入内,很快院内传来他们惊诧的呼叫:“大哥,你们快进来,这里果然出事了!”剩余众人鱼贯而入,映入视野的场景却令他们目瞪口呆,惊愕地半晌无语。只见院内横七竖八躺满尸体,血流成河,腥气*人,赫然正是几乎全部的毒龙帮帮众!众人又奔至总舵大厅,厅中亦是血流遍地,包怀义惊诧万分地发现毒龙帮的三个头领一个不缺都已毙命在地。
众人都在惊疑势力强大又有高手助威的毒龙帮怎么会毁于一旦,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令毒龙帮全军覆没?穆清华咬着牙恨恨道:“只可惜没有那害死我爹爹的罪魁祸首的尸体,否则我非得在他身上捅一万个窟窿!”包怀义眼珠一转,走到毒龙帮大头目飞天龙韩广廷的尸首前,解开他胸前的衣扣,一个赫然醒目的殷红掌印映入众人眼帘。“啊?原来韩广廷是死在那锦袍贼子的摧心掌之下!”方千化见识过那人的厉害,当日很多弟兄死于这歹毒的掌法,对此记忆犹新,忍不住叫出声来,“他们不是一道的吗?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余人也很快识别出摧心掌,犹自身心战栗,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悬着这样的疑问。
但是无论如何这对于天星帮来说总算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他们兵不血刃便将总舵收回,否则,双方恶战一场,即使最终能够将对方赶跑,也没有把握令毒龙帮全体一朝俱殁,从此在武林除名,而脚下的这片尸体中将有相当一部分是本帮子弟。虽然锦袍汉子那帮人不知去向,但他们将全力搜查,而对方失去了毒龙帮的力量,对付起来无疑要容易的多了。于是他们抛开心头疑惑,用最快的速度将尸体处理,地面也被清洗干净。片刻之前还尸横遍地、腥气熏天,直如修罗地狱的庭院转眼间焕然一新,喜气洋洋。这就是江湖,江湖上最不奇怪的就是变故。胜利者永远都是踩着倒下之人的尸体庆功,他们不会将自己的目光过久的停留在死人身上,有时候哪怕这些人是自己的亲友,因为他们隐隐感觉到说不定不久这也将成为自己的下场,他们生活的原则是趁自己还活着,及时行乐。
江湖人没有感情吗?未必如此,只是在巨大汹涌的江湖浪潮中,他们主宰自身命运甚至情绪的力量已经显得微不足道。这正是陆笑天向所反感与痛心之事,他提不起兴致,将一个人的落寞湮没在周围喜悦的气氛中。柳若虚无意之中察觉到沉默独酌的陆笑天,只道是他与帮众不甚熟识所致,念及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颇感歉疚,持盏走近,唤了声:“萧大侠。”原来陆笑天曾向他们谎报其名为“萧天禄”,是以柳若虚对他如此称道。然而陆笑天心中全然无此概念,丝毫不为所动,柳若虚连唤数声,见陆笑天依然无动于衷,微觉诧异,索性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凑向前去,复唤一声,陆笑天这才感觉到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瞿然一醒,赶忙装作从沉思中惊觉的情状,一面应答,一面连道失态。柳若虚不以为意,爽然一笑,道:“如此喜庆的时刻,萧兄为何却是一副神不守舍、似有心事的样子?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相告,柳某人多承搭救,正惭愧无以为报,愿效犬马。”陆笑天哈哈一笑,道:“柳大侠误会了,小可哪里来的什么心事?只是素性不喜热闹罢了,柳大侠不必多想,莫为我坏了兴致。”柳若虚摆手笑道:“萧兄哪里话?能结识阁下这样的英雄豪杰是我柳某的福分。”
这时,乐逢平与天星帮有头脸的人物寒暄互敬后,兴高采烈地走向这边,咧嘴笑道:“陆兄,你真是清寂惯了,难得如此热闹的场面,怎不与众人多亲近亲近?”他更是心直口快,上来一称呼就漏了馅儿。可奇怪的是不但柳若虚丝毫不感到意外,连陆笑天也像没有觉察一般,神色如故。原来陆笑天的“陆”与萧天禄的“禄”字音相同,柳若虚只道他唤的是“禄兄”,陆笑天之所以先前谎报此名也是考虑到乐逢平直肠直肚,担心他无意间失口,故此有备无患。所以仍然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要知道柳若虚目光如电,哪怕彼此间的一个异样的眼神也休想逃过她那双敏锐的眼睛。而对于乐逢平的话,陆笑天心道:“莫说我素喜清净,即使我欲与之亲近不也是无奈吗?若报出真名,先前之事穿帮不说,那种一张脸被千百道目光盯着的滋味可不好受;若是继续以假名应付,那通名报姓地去认识众人又有何意义?”然而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不往下搭言。乐逢平见陆笑天在这里颇不自在,况且事情已了,也想尽快返回师门,便向众人辞行。几位头领率众送他二人出门,互道珍重。
尤其穆清华,对乐逢平又是感激又是不舍,频频嘱咐他沿途小心,异日再来探望,离别之时竟是泪光莹然,梨花带雨。陆笑天对男女之事是过来人,从穆清华那异样的眼波中察觉到她对乐逢平已是情愫暗生,而这份朦胧的感情甚至情窦初开的她自己恐怕都未能清楚地认知,乐逢平更是粗心大意,虽然心间有掠过丝丝依恋,但上马之后还是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陆笑天本来有心点拨撮合,继而又想到缘分天定,待到时机成熟逃都逃不掉,何须自己做揠苗之举?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再度策马奔行半日,眼看距离金刀门已不满百里,乐逢平更觉归心似箭,真恨不得生就一双翅膀直飞到师傅师兄弟身边,然而老天却往往喜欢捉弄人,你越是渴盼如火,他越是要给你浇上一桶凉水,帮你降降温。但见天边黑云翻墨,铺天盖地滚滚而来,顷刻间,将整个天空包裹的严严实实,天色晦暝,凉风迭起,卷着尘埃肆虐地袭人面目。陆笑天边展扇驱尘,边指着不远处的小镇道:“乐兄,暴雨将至,你我先进那边小镇避一避吧。”二人进入方入镇中,密密麻麻的雨点已迫不及待地亲吻久别重逢的大地了,二人急匆匆地进了一家客栈,好在衣服尚未湿透,略微整了整衣衫鬓角,皆觉腹中饥饿,便叫了一大桌酒菜,有松油烤鸡、肉炖菠菜豆腐、卤牛肉,姜汁鱼片,一大碗清水鱼头汤,陆笑天又要了一坛山西汾酒,拍开封泥,酒香四溢,引人流涎。
两人多日风餐露宿,艰辛备尝,此时真是如久旱逢甘霖般,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忽然,一个身披斗笠的魁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朦胧的雨雾中,白雨跳珠,“噼噼啪啪”的溅在他的斗笠上,炸开朵朵雨花,这人的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片,然而他的表情看起来淡漠平静,目光深邃清冷的如一潭沉碧的湖水,神色中完全没有任何一丝这种暴雨倾盆的天气下应有的匆匆之态,他的脚步沉稳平键,履地无声,只是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湿淋淋的水迹,甚至当他走过时,身旁的人对他的到来还全无所觉,但陆笑天的目光早已在这与众不同的怪客身上生了根。细查之下,但见此人横眉冷目,鼻梁高挺,阔口深腮,短髯如戟,面上一道浅浅的刀痕,不给人丑陋之感,反倒更衬出一脸刚毅不屈之色,披一件青绿色短袍,身如铁塔,膀宽腰窄,两条铁臂青筋暴显,钢筋般的右手五指紧紧握着一柄三尺铁剑,真是说不出的剽悍威武,陆笑天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那人淡漠的目光突放精采,如电般迅速扫视众人一番,也在陆笑天的脸上稍停一瞬,略现一丝惊异,便又很快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淡漠。
那人略抖了抖衣上的雨水,缓缓摘下斗笠置于桌边,解下身上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内里传来金铁铿锵之声,引得陆笑天目光微异,然后那人就在陆笑天他们旁边的桌上坐了下来,要了几道小菜和一坛美酒,便再也不看余人,甩开腮帮,埋头吃喝。
陆笑天虽有心结交,却苦无话题,而那人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情态,便摇头一笑,暂不理会。
没过一会儿功夫,又有三名大汉争先恐后地一拥而入,个个通体淋漓,直如落汤鸡一般。这三人中一个豹头环目,胡子拉茬,满脸横肉,手提一口厚背斫山刀,一个头顶光亮,独眼,额角斜生一块醒目的刀疤,袒胸露腹,手握一条镀金钢鞭,另外一人是道士装束,高冠灰袍,脚蹬木屐,身背长剑,生的颇有几分斯文之状,然而面色却无一丝化外之人的谦儒淡退,眉宇间反倒有浓浓的阴戾之色,总之,这三人周身散发着邪恶气息。他们一面情绪败坏、骂骂咧咧地诅咒这倒霉的天气,一面没好气地叫嚷让小二准备酒菜。
小二哥也知道这三人绝不是好伺候的主,哪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了边角的一张桌子,恭恭敬敬地跑上前去,点头哈腰地道:“三位客官,桌子已经擦得亮亮堂堂,干干净净,请先入座。”那豹头环目的汉子斜睨了一眼边角的那张桌子,面现怒容,伸手抓起店小二的衣领,污言秽语地骂道:“你他娘的,敢让老子坐在那样不起眼儿的角落里,寿星老儿上吊——活腻歪了?!”店小二全身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声音发抖地道:“不不不,只是、只是这大雨天客多,小店实在没别的地方了,还请客官多多担待。”“你他娘的少废话,这么大的屋子敢说没地方,把别人赶走不就行了吗?”他说着将店小二一推,直迫得他倒退数步,目光环掠,眉头微皱,接着伸手一指,嚷道:“看见没?老子们要的就是正中间那张!”店小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那张桌子边角上放着一顶大斗笠,桌前的那位深沉冷漠的汉子正在低头夹菜,全然没有将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