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和烦啦对视一眼,然后他涎着脸阿谀:“你是好人嘛!对吧!”
后座的烦啦连忙点头,“是啊。”死啦死啦靠在椅子上侧着身,对烦啦嬉笑的奉承着麦克鲁汉,“我们都说麦师傅是好人。帮我们,还不*着我们像他一样。”
烦啦一个劲的带着强笑点头:“谁不说是呢。”
死啦死啦转头看着麦克鲁汉:“我们喜欢你啊。好怎么说?”他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突然转头问烦啦。
烦啦愣了下,然后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道:“好——good,good!”
于是,死啦死啦对着麦克鲁汉顶了顶自己的大拇指:“good!”
麦克鲁汉没有表情,盯着阿谀的死啦死啦,说:“不要油嘴滑舌,你们的饭菜里并没有那么多油荤。”
死啦死啦又冲他伸了大拇指,赞扬一个美国人说了句很中国的奚落。“good,你的中国话理解的地道。”
死啦死啦转头的时候冲着司机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开车。可是,麦克鲁汉还是拦住了——抓着方向盘。“stop!”
他一边上车,一边牢骚满腹着大屁股往座上一放,那意思是不再动窝。“你笑出了很多皱纹,每一条都藏着什么。我听说你们古代有一个俊美的将军,在杀场上用面具来掩藏他的格格不入。你像他,用胸有成竹来藏你的不自信。我警告过啦,你早晚从悬崖上掉下去,这里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可半空有把刀等着你,咔,一切两半,一半希望,一半绝望。”
死啦死啦在自己身上找着切口:“横切还是竖切?”
烦啦奚落着:“剁饺子馅比较好,早混一起啦。三鲜的——你不请麦师傅下车?”
麦师傅抓着车把,把屁股放得更牢,“麦师傅不下车。中国人喜欢猜谜,但美国人不是。麦师傅想去看你们到底做什么疯狂事。”
烦啦吓唬他:“你会做噩梦的。”
麦克鲁汉:“我早已在噩梦之中了。”
死啦死啦便挥着手,那表示他认同麦克鲁汉的同行。烦啦转头嘀咕着,车驶动。车下边,阿译正带着几个家伙把枪没擦干净的丧门星拖出来施以惩罚,惩罚是剃光头发——但掀开丧门星的头盔时大家有点哑然,那家伙本就是个秃子。
于是阿译只好为了新制度拿个推子在丧门星头上干划拉,一边呆呆看离开的死啦死啦他们。
烦啦悻悻地咒骂:“那家伙转身第一件事就是卖掉我们!”
死啦死啦:“那是没错。可只要动动手指他就口吐白沫地追着来。”
烦啦不相信:“才怪。”
于是死啦死啦伸出一只手指,对着阿译招了招。
烦啦咬着牙:“你踏嘛的——别!”
死啦死啦兴高采烈地缩回了指头,对司机叫道:“快开快开!才不要带他!”
于是他们陡然加快了车速,阿译那家伙追了一阵,被越拉越远,终于徨然地站在原地。
麦克鲁汉表情古怪地看着两个人,美国人念不懂这本经,就算他是个中国通。
麦克鲁汉:“你们在做什么?”
烦啦看着枪械中似乎能瞧见的自己,说:“缺德。”
这也许是禅达连往外界的公路中烦啦最熟悉的路段,他曾作为逃兵在这里被追捕,而他们一行从西岸返回时也从这里的山径踏上公路。
车停在路边,它已经没法再上死啦死啦要去的山径了。死啦死啦和烦啦从车上拿下他们需要的装备,麦克鲁汉也帮着拿一点。死啦死啦搭着司机的肩叮嘱他在这里等着。
然后三人走上小径,熟悉这条路的烦啦几乎能从路面上找出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留下的脚印。
到怒江的江湾,这又是三人熟悉的地方,那个日本人在这里自杀留下的血迹依然还在,也能找到烦啦父亲晒书留下的痕迹。
接着,三人看到林中窜出一个身影,烦啦定眼一瞧,是残影。
烦啦看着死啦死啦:“大爷的,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最好我们到江对岸就分开,不然早晚害死我们。”
死啦死啦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表示自己不知情。“我不知道。——影子,你已经在这里了。”
残影点头,“东西全都准备好了,烦啦,好像看到我让你很不高兴?”然后他对死啦死啦指着麦克鲁汉,“你怎么把麦师傅带来了?”
麦克鲁汉走到残影身前,“你就和你该死的团长一样,做着疯狂危险的事情。我很赞叹你的勇猛,但是我相信,你有更广阔的可以发挥你能力的地方,但绝对不是在这些事情上。”
残影乐呵呵的看着他,麦克鲁汉和他对视,接着说:“我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可惜。”
死啦死啦说:“麦,没什么可不可惜的,我们要可惜的事情有很多,不是吗?”
接着,麦克鲁汉一直用审视的眼光在研究三人的一举一动,但当他们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做了防水工作后,从水里拽出一根松垮在水下的绳索时,他的审视变成了惊诧。而死啦死啦把绳结松开,拽出一直泡在水里的一段再重新打结,于是怒江江面上有了一条半浸在水里,无论从视觉还是触觉都悬乎得很的索桥。
麦克鲁汉:“你从没说过你有过江的办法!这是瞒报军情!”
死啦死啦摆手:“我们的工作疏忽,疏忽了。如果我们费心打听一下,光禅达城的人就能告诉我们四五条过去的道,马帮道、走私道、土匪道,还有……”
烦啦在旁岔话是为了防他说出红脑壳道来:“嗳,麦师傅,这道啊,是能过小队人马,但是大队人马和装备您想都甭想。而且师里要是知道了的话,准得派一敢死队过来打它一仗,那结果呢,就是日本人得把这条道给封了,咱谁都甭想玩。”
麦克鲁汉看着烦啦:“用它做什么?走私?”
索桥已整好,死啦死啦向麦克鲁汉做了个请的手势,麦克鲁汉看看江面又看看对岸,倒退了一步。残影对他们指了指,表示自己先过去,死啦死啦和烦啦都适应了这人,点头,让他过去好了。
然后,死啦死啦对麦克鲁汉说:“麦师傅,你说我们打不了这场战,对,我也这么想,我想这样告诉我的师长。你会说中国话,可他听不懂,他耳朵不好使,我该拿什么跟他说?”
麦克鲁汉继续盯着他:“疯子。要看清马蜂窝的构造,不用把脑袋伸进马蜂窝。”
死啦死啦嘿嘿笑了起来,接着继续:“对,对对对。我想用竹杆捅马蜂窝。你们的飞机是竹杆,我们的师座是照着你们航空侦察做的攻击计划,不灵,一点都不灵。所以说,还得用脑袋去捅那个马蜂窝。”
麦克鲁汉沉默了会儿:“……疯子。为什么指挥官要做这种工作?你没有斥候吗?”
死啦死啦摇摇头:“有啊。两个。”
这恰好是烦啦郁闷的症结:“就我们俩。其他人,把南天门放在盘子里端上来,也看不出个态势来。就算他瞧的出态势也不会画图啊,他不识字他画个屁图,是吧?那位爷倒是能做这事,可没学会,而且也不喜欢。”
麦克鲁汉:“还是疯子。”
死啦死啦又伸手:“请吧。麦师傅。”
麦克鲁汉看了看对面的南天门,瞅了瞅已经在江流中挣扎的残影,说道:“我很想去,但这真的不是我的工作。”
死啦死啦眯起眼睛,一脸羡慕:“我真眼红你能说这种话。我真想有一天也能说这样的话。”
他已经把着绳子走向水里,烦啦随后跟上。
麦克鲁汉低声:“自杀。”
烦啦对他说:“回去吧,麦师傅。去找我们的麻烦,让他们把该做的做好就行啦。说句吉利的话,你从来不说好话。”
麦克鲁汉:“疯子在自杀。”
烦啦继续道:“我说了你会发噩梦的。不能说话了,这水太急,淹过肚子就说不出话。”
水淹到了烦啦的胸腹之间。他立即被冲倒,水迅速没了胸部,这让烦啦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尽力把头挣出水面,盯紧前边死啦死啦挣扎的背影。
岸上的麦克鲁汉在茫然,转圈,发呆,低声咒骂。但毫无疑问他很快会回营地,回一个他觉得还有道理可讲的地方。
到了将对岸,他们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残影没有离开。
死啦死啦瞧着他,问道:“嘿,你今儿个要干什么?!”
残影笑着说:“跟你们一起呀。每次都是从日军屁股后面插上去,今儿个怎么也得来个正面的。”
死啦死啦:“滚。你想害死我们。”
残影说:“开个玩笑。我没别的意思,这次就是跟你们一样,到这里来侦察,像你们学习学习,说真的,打仗打到现在,我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知道,实在有些丢脸。”
烦啦插嘴,“营座,您不丢脸。就您这身手,要是让委员长知道了,他准封你个上校。——您瞅着我干啥呀,就是这样。爷,以营座的身手,难道当不了委员长的保镖?!”
死啦死啦撇开脸,看着残影,问:“说实话。我能听出你话里头的虚假,和我不用说那些虚的,知道吗?”
残影见被他识破,就道:“一二不过三,今回你们是第四次过江,今儿个早就觉得你们有危险,所以,就跟过来了。哝,这是给你们俩准备的。”
他从自己的包里面拿出三件迷彩服,抽出两套交给死啦死啦和烦啦。
死啦死啦接过,看着这套衣服,然后将其放在身边的草丛上,啧啧称奇:“还真是好东西,即使不用伪装,也能扰乱敌人视线。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在森林里埋伏鬼子,效果一定好。”三人揭过关于残影的事。
数码迷彩,虽然先进,但是缺陷还是存在,没有现代那么完美。因此,三人穿上这身衣服后,又套上了其他东西。
他们把自己打扮得像是漂在江岸边的枯草,脸上涂着从植物里挤出来的绿色枝叶,几个人有时在岸上爬行,有时浸在江水里。虽然还看不见,但能清晰地听到遮掩江岸的丛林里日军清晰的号令声。
残影身边的烦啦有些躁动,似乎很想钻进林子里给自己找一个掩护,可是现在,他们还是得在光秃秃的江岸上一览无余。像三堆枯草一样。用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先伸出一个肘子,停很久。再伸另一个肘子,把自己挪出几公分不到的距离。
这是死啦死啦和烦啦第四次过奖,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南天门,也一次比一次更像一个漫长的噩梦。忘掉路程,往南天门的路程是按厘米算的,忘掉其他活物,忘掉生命,忘掉恐惧,忘掉世界。
只把自己当成石头,当成杂草,如枯树腐烂的尸体,如粪便。
怒江在身下流逝,逝者如斯,但忘掉时间。当自己不存在。
死啦死啦忽然连那一个一个的公分也不动了。烦啦和残影都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他们两人都听到了上溯才十几米的一个暗堡,甚至能听见他们吃饭时发出的咀嚼声。过了一会垃圾倾倒在下面的三人身上,残影和烦啦纹丝不动地研究着某个日本商标。
用从正午到凌晨穿过一发子弹就能飞到的距离,在某个日军过于紧张的节点上,趴在这里的人发狂地想念黑夜,到了夜晚则要祈祷不要有人拿自己这堆枯草练夜间射击,因为即使被打中了也得一动不动,直到被他打成烂泥。
暗堡里的日本人开始射击了,像祭旗坡上一样,对东岸疯狂的乱射,也许在试验他们的机枪是否好使。三人面无表情地听着,感觉着因射击而变得炽热了的空气,等待天黑。
克虏伯从炮眼里,用望远镜看着对岸,那是徒劳,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不那么黑的是黑夜,更黑的是南天门。
于是克虏伯坐回去,又一次擦他永远有限的那几发炮弹,横澜山向南天门打的一发照明弹让他蹦了起来。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白萤萤的惨光下,丛林、枯草和礁石。
然后是黑暗。
枯草中的三堆开始爬行。
周围只有怒江的水涛声,没有鸟啼,没有兽吼,死静的山野就和黑压压的南天门一样,充实着一股让人压抑的气息。
三个人终于来到一块遮掩地,南天门与怒江交界处地一小块礁石而已,它跟行军床差不多大小,窄到以那里为隐蔽,小腿以下便要浸在江水里。但那总是个可以动弹和喘气的掩蔽。死啦死啦先到位,烦啦爬向那里时用了一种过于急促的速度,于是到位后被狠揪了耳朵。接着是残影。
他们虽然早已在手肘和膝弯垫了很厚的衬布,但现在烂得和没垫一个样了,整理了一下那堆破布,拿出了望远镜,第一个要看的不是南天门,而是身后祭旗坡的阵地。
烦啦和残影很迅速寻找到了死啦死啦的防炮洞,甚至还找到了那个枯草下西岸很难看出来的炮眼。
死啦死啦:“很近呵。”
烦啦回答:“因为隔河望景。”
残影在旁边对二人说:“咱们来这。好像不是为隔了河望自己家景,哈?”
于是三人就看南天门,从这个角度上,它根本是压在头上的,它像是垂直的,如果持意要仰望到它的顶一定会掉了头盔。它的顶端云雾缭绕,但仍能看见半山腰上那块巨大的黑石,和山顶那棵碉堡化的巨树,那棵巨树像是缭绕在妖雾里,像是成了怪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