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把迷龙和不辣的头剃了,然后又对蛇屁股蝙蝠复制了一遍,接着他将目光放在后边的烦啦身上。
死啦死啦说:“你戴个帽子干嘛?老子是你的勤杂?”
死啦死啦的这一问真站在了烦啦高兴的地方。
他一脸诡秘地把帽子摘了下来,然后——所有人都看到烦啦脑袋上现在寸草不生,烦啦可不想带着个被张立宪们剃成狗啃的脑袋到处乱晃。
死啦死啦眼神有些发直,因为一直昏睡他可还没机会见识烦啦的光头。迷龙和不辣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像在场最可笑的人不是他两位,而成了死啦死啦或烦啦。
迷龙在旁叽吧叽吧说着:“昨天就教这帮虎拉吧唧的过过一道啦!他现在可是滚刀肉一块啦!”
不辣也点头:“团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哈哈!”
烦啦恬不知耻也高兴加荣幸地微笑着:“舒服,透气。我喜欢光头。”
死啦死啦瞪着烦啦,生了几秒钟地气,然后把剃刀折好了,顺手揣进了口袋——也是个得什么拿什么的主儿。
死啦死啦:“张营长,有浆糊的没?”
张立宪表情更加古怪地看着烦啦们,他的伙伴表情更加古怪地看着人渣们一一刚才是愤怒,现在是一种不知道该不该哭的表情。
死啦死啦从地上又拣起鬼知道曾属于迷龙还是不辣或者是蛇屁股蝙蝠的一撮头发,蘸了点浆糊,他要把那撮头发粘在烦啦的脑袋上,但烦啦头上已经没地方了——蛇屁股、蝙蝠、迷龙和不辣的头发现在各有那么——一半在烦啦的头上。
不辣笑得快疯了,他的样子,就算把南天门打下来也不会这么高兴。蛇屁股也是如此,不过他更在自己的脑袋,而蝙蝠也乐着,但天性上让他更注意精锐们的反应;小醉显然很想不笑,觉得笑了就对不住烦啦,可那玩意没法绷得住。
不辣在旁哈哈乐着:“舒服!透气!他喜欢光脑壳!”
迷龙这会比不辣们以及小醉坚强,那是因为他试图把烦啦的假发整出一个发型,如果笑得像不辣那样会影响他的设计,但他仍然咬着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真是……五马张飞的。”
找不着地儿粘头发的死啦死啦便决定把那玩意粘在烦啦人中上,以造就又一撮仁丹胡。
看到他要这么做,烦啦坚决地拒绝:“这个不行。别再来一次啦。”
死啦死啦:“手足相残,视与日寇同谋!所以你就这副德行!”
死啦死啦说的坚决,烦啦只好由他搞了,烦啦豁出去。
然后,烦啦有了一撮仁丹胡,顶一个糊出来的马桶盖头,而且面色严肃地看了看所有人,于是又有几个被他干掉——笑得脱了力。
死啦死啦——他始终是像当事人烦啦一样严肃的——向张立宪抱了抱拳:“得罪。告辞。”
张立宪有点踌躇,但从他脑袋后伸出又一个怒气冲冲的脑袋,那是何书光同学。鞋印在脸上尤存,他今天已经光荣地被干倒四次。三次是迷龙的,第一次是残影的。
何书光瞪着张立宪:“怎么能教几个连枪都抓不稳的家伙趟了来回?”
听到这话,烦啦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但死啦死啦挥了挥手:“走。”
烦啦戴上了帽子,未免夜长梦多,他们这就走。
何书光想动手,又有些气馁,只好向着张立宪抱怨:“哥……”他看到张立宪站在那儿,没有动手的意思,就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行,那咱们明天都回师部去,省的被几个兵渣子打,昂?那多好啊,又有脸又安全。”
张立宪脸上可就挂不住,抓了余治手上的长枪,大喝一声“站住了——”他走到门口,横在要出的院门的人前。他倒是特意先错开小醉:“无礼义,鲜廉耻。”他将烦啦、不辣蛇屁股几人从门口推开,推进了院门内,然后用卡宾枪指着死啦死啦,“龙团座不会嘻嘻哈哈,想耍个苦肉计就走吧?”
死啦死啦就和蔼地扫了眼横在眼前的枪管,然后更和蔼地看着他。身后的烦啦几人倒不生气了,只是做好打架的准备——有人要倒霉了。
可就在这时,带着和善目光的死啦死啦突然起了变化,脸上带着惊奇:“嗳呀,师座!”
屋子塌了,张立宪也许都不会回头,可这两个字就一定教他正冠正襟地回了头。于是枪跑到了死啦死啦手上,枪托子狠杵在张立宪腰眼子上。张立宪还是不肯弯,趔趄了一下,扶着门框子让自己稳住了。
死啦死啦可不管他的惊怒交集,戳着鼻子骂。:“我要是你啊。就拿根管子,从这张鸟嘴通进去。直通到{屁}眼。看什么东西塞住了你满肚子学问,于国于民都用得上。可就永远倒不出来!我是团长,就算是炮灰团,那也是一个团长呀。你是营长,就算是十足亲信,也是一个营长!以营对团,全无敬意,忠孝信梯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踩在脚底!这一下只是让你们知道,除了虞啸卿,这世上还有你们必须敬重的东西!”
张立宪忍着痛,横着脸,挥挥手:“这架我打定了。打完我进班房。”
但死啦死啦又开始作怪,正冠正襟地挺直了,还是向着张立宪身后的院外:“师座!”
张立宪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连气出来的四川话都叫谁都听不懂了:“嚯!你个葳货扯洋盘着瘾啦……”
但是来自他身后的一脚结结实实地着落上他的屁股,张立宪撞到了迷龙身上,迷龙像其他几个一样绷着立正,板着脸把他推开——何书光那帮家伙也在做和人渣们一样的事情,枪械棍棒板砖瓢盆,各种随手抓来用于械斗的家伙事落了一地。
虞啸卿黑着张本来就很黑的脸,一脸黑气地站在门外。看着他,死啦死啦也多少理解了精锐们所做的出格事,那完全是出自无能为力的痛楚,当一个永远挺得钢枪一样的人一夜间便黑了眼圈,瘦削出了骨头。他拿着一把长刀却没有任何杀气,因为那把刀是他拿来做拐杖的,他看起来有点佝偻,整个神态让这里的人有一夜白头的错觉。
但是虎死不倒架子,那家伙照旧不顾那一院子向他敬礼的人,只管他最介意的人他只盯着死啦死啦。“你是知道我在外边,还是信口胡说?”
死啦死啦正气邪气又都没啦,只剩下阿谀气:“师座安好!师座无恙?唉……我是说,师座我挺挂念你的师座……”
虞啸卿就叹了口气:“还是信口胡说。我当你是鬼怪,看得透墙。”
他一只手扣上了张立宪的脑袋,张立宪保持着一个敬礼的姿势,被他轻轻地把脑袋拧了过来,于是张立宪眼泪盈眶地看着他的师座,被盯了两秒,一行眼泪掉了下来。
虞啸卿的口气倒是柔和得很:“哭什么?我要是死了,你要么冲上去,把血流光,要么回家,讨个老婆,看举国沦丧。哭什么?”
张立宪立正的模样没有改变:“是!师座!”——于是又是一行。
虞啸卿在那个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记,于是那个从来学他挺得像枪一样的家伙弯了,低着个脑袋瞪着自己脚尖。虞啸卿却又不管他了,他找的是死啦死啦,从进来找的就是这个妖孽。
虞啸卿低头立正了下,虽然没了往日的利落:“抱歉。”
死啦死啦低头说着:“没事。”
虞啸卿穿过死啦死啦,走到院子里,看着何书光他们:“他们跟上我的时候,都是小孩子。打得很苦。我像你一样穷过。没什么东西可以犒劳他们。无赏即无罚,无赏无罚即无管治。我能给他们的只有娇纵,于是娇纵太过。抱歉。”
看到死啦死啦又是一个立正,死啦死啦继续微屈着腰:“没事。”
虞啸卿低着头:“你的部下已经惩治过,我的部下还没惩治。”他挥了挥手让随着他的警卫进来:“警卫,全体禁闭。禁食面壁,肚子空了脑子会想得多点。”
张立宪急切地说:“师座,可现在是您最需要人的时候。”
虞啸卿豁然抬头看着这个一直以来就学着自己的手下:“知道需要人你们在做什么?”他让就要拖人的警卫停了:“禁闭暂免,每人自领十记军棍。”
张立宪又当了大哥:“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我带的头。”
虞啸卿十分干脆的将惩纪增加:“你是二十记。”
张立宪没的反驳了,低头应道:“是。”
料理完他部下的虞啸卿便看着人渣们,确切说,看着死啦死啦,在一个很近的距离上大眼对小眼地看着。死啦死啦低头又撇到一边,用手捂着一边的脸颊,显然,每次虞啸卿靠近到这个距离,他的脸就会危险。
虞啸卿沉默了会儿,问:“……告诉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死啦死啦没去看虞啸卿,只是低声说:“……没有。”
虞啸卿却很决绝:“有。我压根没说是什么事的办法,炒鸡蛋的办法?或者治脚气的办法?你就回我一个没有——有的。”
死啦死啦:“……没有。”
于是虞啸卿在他拉着的刀上找了找支点,然后跪了下来。
院子里的气氛陡然变了,所有人都哑然,迷龙他们是迷茫,烦啦是担忧,精锐们是愤怒中带着对自己的气馁。死啦死啦是其中最手足无措的。
虞啸卿脸上没有表情说着:“在这里见面,不是碰巧。五个小时前我想打穿自己脑袋,连枪都被人下了。于是我到处找你——我是从祭旗坡找过来的。”
人渣们一片死寂,连惊讶都忘掉了。
虞啸卿一夜煎熬。于是自杀,自杀未遂,于是灵光闪现,然后满禅达找一个该死不死的人。眼高于顶没削掉他的智慧,这个世界从不缺少人精。
烦啦不再瞪着虞啸卿了。反正最不可能的事他也做了。他只关注着死啦死啦的后脑勺,看着那个后脑勺一点一点地低迷,慢慢地耷拉下来。
死啦死啦低声说:“……你又高看我了。我不会穿墙术。我没有办法。没办法。”
然后他从虞啸卿身边走过,他没有去看虞啸卿的勇气。也更不会有扶虞啸卿起来的勇气。所有人都耷拉着头,用做贼一样的步履从自己的师座身边走过。
留在院子里的人们如同凝固。
死啦死啦他们灰溜溜地走过钉子巷,虞啸卿的小小车队也灰溜溜地停在外边。于是他们看让自己惊诧的一景:唐基和郝兽医坐在虞啸卿座车的后座上,郝老头儿仰着天,把一颗脑袋在靠背上横担,他哭得不像个样子。唐基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拿着他想给郝老头用郝老头却从没用过的手绢——老郝已经用习惯了衣袖和衣摆,譬如现在。
烦啦诧异地问:“……郝老头怎么来啦?”
死啦死啦回答:“送我来的。我让他等在外边。”
大家心情都有点低落,都不想说话。
迷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肚子里的话吐出来:“个老笨蛋,咋和那么个老人精混得人五人六。老天扒地的。”
没人能回答他,大家都是在低语,他们可以对一个半吊子军医的伤恸表示奇怪,但绝不敢对一个副师座的言行表示怀疑。
大家低眉顺眼地走近,低眉弄眼地走过,低眉顺眼地离开。
唐基很难得地没有眼观六路,专注于他身边那个同龄者的伤恸,并且人渣们发现这又是个方言怪,他和郝老头掰陕西话:“……莫事啦,莫事。老汉,老哥哥。人生一世,弹指一回。有什么懂不得的?你我不过是分坐了两趟车,你坐了牛车,我坐了汽车,可坐车的不还是个人,不还都是从娃娃坐到老汉?”
郝兽医就只是仰着,本想少流泪,结果多流泪:“……莫得啦,都莫得啦。”
唐基继续着:“得之幸,失之命。话反过来讲也可以的,得之命,失之幸。得失我命,得失我幸……我不讲嘞,越讲你越哭,你哭痛快就好,我听,我不好陪你哭。”
郝兽医流着泪,摇头摆手十分凄惨:“莫得啦。莫得啦。都莫得啦……谢谢,谢谢副师座。”
唐基哭声凄凉:“我日塔吗的副师座。”
死啦死啦他们快速地从车前走过,他们是想听的,可又不敢听,而且唐基已经注意到他们。
本想迅速离开这里,迷龙不辣蛇屁股蝙蝠小醉也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他们的本能,都能嗅出来气氛的怪异,尽管虞啸卿没追上来,也没有任何人拦他们。
当烦啦他们走到钉子巷巷口时,郝兽医拭着红肿的眼睛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