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听见山野里传来的一个巨大声音,残影停下手里动作,趴到死啦死啦他们身边,在他所记忆的各种恐怖声音之中,那是最恐怖的一种。
阵地上顿时乱了,所有人纷乱地冲向阿译这帮临时苦力造就的单向壕沟,它实在是还草得很,残影虽然努力过,可时间太短根本没见成效,即使加上把挖出的土垒成松散的胸墙,也只够在里边保持个跪姿,而且根本不够大家用。
大家乱哄哄地炸着刺,冲上——更该说为自己抢到一个射击位置。
那声音震动着山野,鸟雀惊飞,兽吠灭绝,大家耳膜里似乎只剩下这一种声音。迷龙扑在残影和烦啦中间别扭之极地试着能不能架起他一只脚的机枪——当然不可能。
败到林子的日军远远的明目张胆地跑到了山路上来迎接那巨大的声音,尽管很难击中但那仍在有效射程内,可所有人因那声音讶然到忘了开枪,死啦死啦也在他们身后大叫着“别开枪!省子弹!”
不过,残影还是举起了他装有望远镜的中正式,没扣动扳机。
人们瞪着那声音,似乎自己能看见那无形的声音。
迷龙身边的烦啦愤怒而沮丧地冲阿译大叫:“防不住的!”
阿译在那拥挤的散兵坑里挤得根本没地去,他和三个人挤在一个最多能容两人的坑里,“防不住什么?”
烦啦越发地愤怒和沮丧,“根本没有用!”然后他企图把自己的坑挖深一点,工兵用具都在阿译那些人手里,他这儿找不到,他用枪托在进行徒劳。
迷龙大骂:“你瞎整啥?那是老子的脚!”
大叫:“机枪不管用!”
迷龙声音更大,“什么呀?什么?”
残影大喊:“都闭嘴,好好看着,省些力气对付小鬼子。”
他的大叫是徒劳,迷龙依然瞪着烦啦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烦啦又刨了两下,然后因偶然的一下抬头再也没有低头,他愕然瞪着那巨大噪音的源头。
那条土黄色的毒龙从山脉里滚滚而来,仅仅是它的头就完全覆盖了山顶上的人曾走过的南天门山路。当它再近了时,人们终于能看清那是根本无法计数的日军,他们疯狂地踩踏着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脚踏车,累得像死狗,狂像象疯狗,在自己制造出来的巨大灰尘和噪声中使劲地咳着嗽,咳嗽声几乎在山上守军这都能听见。他们很多人已经热得连上衣都脱掉了,*的身上绑缚着武器,大多数人的车胎都已经爆裂,他们根本是在踩踏早已变形的钢圈——那也是被很多人听成金属履带辗压地面,引发烦啦坦克恐怖症的由来。
毒龙的头已经与他们林子里迎出来的前锋会合,听不见他们说话,但那帮幸存的前锋使劲对山上这边挥着手势,说什么也可想而知。
残影转头对身后不远处的花生米他们喊:“把勃朗宁抬上来。”然后把眼睛放在变成枪上瞄准器的望远镜前,用视野中出现的绿色瞄准从林子里出来的日军。
“砰”一枪过后,残影身周的人看到一个用手不断指着自己等人的日军瘫软到地上。“砰”,没有停歇,第二枪想起来的时候林子外的日军甚至没反应过来,接着是第三枪,这回日军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在第五强响起来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日军都没跑到林子里。
打完五发子弹,残影将弹夹拿出,准备换个新的,一摸布袋顿时暴口大骂,“花生米,老子的弹夹,快拿来。”
正和蛇屁股他们努力抬着勃朗宁的花生米“啊”的应了声,接着在木匠的催促下离开跑到残影身后,从自己身上的布兜里拿出一个中正式步枪的弹夹。
山下的日军太多了,他们几乎立刻扔掉了脚踏车,废弃的脚踏车在山路上堆成了路障,这个路障越来越庞大,因为不断的从山脉中而来的后来者也让已成废铁的脚踏车冲撞进去,以至可能真的只能用坦克才能把那障碍冲开。
他们跳下仍在驶行的车,几乎不做停留就与他们的前锋冲进了山腰上的林子,最多有人从车座上拿下一些类似轻迫击炮、重机枪一类的东西,几个赶得奄奄一息,脱力又脱水的家伙瘫在路边,大家相信他们会死去。
残影精准的枪法没有日军主力来的震撼,所有人呆呆地看着,鸦雀无声。
山脉里仍在吐出那些古怪而疯狂的军队,没完没了,似乎要直到世界末日。
死啦死啦的叫声在这片奇怪的喧嚣与死寂中听起来很是凄厉,“防-炮!”
于是刚开始动作起来,掷弹筒、步兵迫击炮和九二步炮的出膛声就已经加入了这个已经足够混乱的世界,大家拱在那实在太浅的坑里,简直恨不得把垒的土墙堆在自己身上,郝兽医手足无措,伤员已经离开,所以他就躲在山顶上唯一的掩体后。
第一批迫击炮弹、步炮弹和手炮弹就带着尖利的怪啸声而来,弹片在烟尘中也在残影们中穿飞,林子里的九二重机开始划出致命的弹道,那都是这边的人没有,也不可能有的东西。
日军主力征用了缅甸境内的所有脚踏车,比大家预想的至少早到了六个小时,像会飞翔的巨大毒蛇,象要把中国远征军连骨头啃掉的蝗虫风暴。
又一发手炮弹在残影面前的垒土上炸开,说是威力最小的炮弹,可整个让周围的人的天地成了一片土墙。
所有人在死伤狼藉中玩命地射击,让刚从林子里冲出来的日军又留下一片尸体。
残影忽然发现他和迷龙烦啦以及后来挤进来的花生米共用的散兵坑挤了许多,迷龙也发现了这回事,那是因为豆饼挤在他们中间射击。
迷龙冲着豆饼叫:“王八羔子!该干啥你不明白吗?”
豆饼边射击边说:“我不用养伤!”
“谁跟你说养伤?来这块儿!趴下!”
“哦。”豆饼应道。
烦啦和花生米看着的豆饼在迷龙的指使下出坑,横趴在地上,脑袋正对了烦啦,然后迷龙把机枪架在一脸惑然的豆饼身上开始射击——他算是把他的机枪修理好了,他有了一个人肉枪架。
迷龙冲残影还有烦啦得意笑,“枪架有啦!能打啦。”
豆饼大叫:“烫死啦!”
“瞅你那边!”迷龙喝道。
于是豆饼也没空抱怨,忙着和烦啦射杀从侧面拎着手榴弹摸过来的日军。
残影又解决了五个日军后,蛇屁股他们终于把勃朗宁和弹药箱抬过来了,这里的散兵坑太小,几个人把东西朝这里一放就赶快跑到其他能躲人的散兵坑里去。
残影熟虑的把勃朗宁摆弄好,开启异能的情况下开始扣动扳机。花生米拿着弹药箱和几根备用枪管蹲在一边。
如今异能开启下,别人眼中的一秒是十八秒七三,将近十九秒钟。
勃朗宁重机每分钟四百五十到五百五十发子弹,平均一秒钟八颗,在残影眼中的世界,是两秒钟才迸出一颗子弹。所以,在巨大的身体控制能力下,喷射子弹的勃朗宁几乎每一两颗子弹就能击杀一名日军,端是准的神奇。
死啦死啦猛然从垒堆上收回了他的中正步枪,伏在坑里大叫:“七五山炮!”
再一次的天崩地裂笼罩了大家,这回的呼啸和爆炸声要猛烈得多了,因为它已经是来自那些正规的炮兵,而非之前那些轻量级的步兵火炮了。
躲过炮击,残影更是不惜耗费体力,集中所有精力对着能在硝烟中能看到的日军用机枪进行射杀。他身后的人只看到残影摆弄机枪的手颤抖的非常厉害,可是,每次火焰的喷射都能带走前方一名日军的身影。
于是,日军开始后撤,炮兵的火力越加沉重。
残影想对山道上的日军开火,但炮弹如雨,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嗯?”残影忽然发现自己的异能已经快到二十秒了,上次异能升级,就是因为到了二十秒的极限,如今,虽然有了五秒钟的无视时空压迫力量的限制,可影响还是比较大的。体力消耗恐怖,在阵地战中很不适合。
犹豫了下,残影瞅准机会探出头,对着山道上的日军又来了几发子弹。
果然,当数据达到二十秒的时候,一条信息出现。
残影意志里能看到的关于异能的标识上出现小行文字。诡异的血色,仍旧像由鲜血沾染了涂在墙壁上。
鉴于时间压缩达到超临界值二十秒,寄主可随意选择是否“转身”。注:转身后,时间压缩将复原为五秒,并且,每杀一个日军能得到的压缩数值变为0.001秒。同时,寄主将拥有自身领域,时间压缩十秒内,寄主将不受肉体限制,同时,宏隔空间时间压缩比例由三千上升一万。
看到有个倒计时在旁边跳动,从六十秒开始,于是残影没犹豫,同意了。
这回比上次好,时间异能没有恢复到原状,给他五秒中。对于每杀死一千的日军就给一秒钟的设定,残影脑中就闪过一个叫“坑爹”的名词,其他就来不及多想了。
他把脑袋死死压在土里,任由被炮弹掀飞的泥土碎石落在自己背上。
已经是夜里了。
炮弹仍在这片了无生气的荒芜阵地上爆炸,它并不单纯在地面爆炸,空爆的、延时的、钻入土层的,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它们的杀伤轨迹上运行。
他们趴伏在地上的样子像是想钻入土层。
整个晚上,日军炮兵像在展览,随着装备轻重和时间推移加入山顶上守军视野之外的射场。五十毫米掷弹筒、七十毫米步炮、九十毫米迫击炮、七十五毫米山炮和野炮、一百零五毫米野炮和山炮,爆破弹在土层里爆炸,杀伤榴弹在空中穿飞,烧夷弹让泥土黏在身上烧灼,照明弹让黎明提前到来,烟幕弹把黎明又拉扯回黑夜。
现在迫击炮照明弹升空了,它久久悬停在空中,照耀着与土地同色的人们,看上去山顶上的人中已经没有活人。
死人中的一个开始爬行,那是烦啦。死人中的一个也开始蠕动,那是郝兽医。烦啦爬向山峰之沿去窥看东岸,而郝兽医去搜索死在阵地前沿的日军尸体,除了医药包,他还期待别的什么。
烦啦呆呆地察看着东岸的阵地,因为这边承担了几乎全部的日军炮火,东岸完好无损的阵地上仍亮着灯火,甚至连两岸的渡口上都亮着灯。
很多人看见西岸的人终于稀疏,溃兵和难民们终于将要过完。当最后一筏人登上西岸后,守军砍断了渡索,也砍断了这边的人回东岸唯一的可能性——尽管很多人知道那种可能性在日军步兵的紧迫和炮兵的轰击下几乎是不存在了。
烦啦把脏污的脸拱在已经被翻松了的泥土里蹭着,因为连泪腺都早已经被震得麻木,他回头看着这群人中的死人,其实更该说介于死活之间的人们,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仍活着。
残影拿起那根铁棒,然后回到圆形的掩体,他准备再往下挖掘。
现在大家终于有掩体了,每个人平均可以摊上八到十个日本炮弹制造的掩体——还活着的人。
一个声音像从地底里传来,其实那来自在弹坑与弹坑之间爬行的阿译,他压低了声音说:“射击位置!射击位置!”
于是死人中的活人开始在弹坑和弹坑之间爬行和跃进,尽量靠近前沿而夺回刚才失去的寸土。烦啦的神经麻木地看着一个同僚在跃进一个大弹坑后,那弹坑又被小口径炮弹命中了一次,所有人都停止前进了——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死啦死啦似乎在地底叫唤:“接着上!没见过这么倒霉的!”
于是大家接着抵近最前沿的弹坑。
残影坚守在第一线,他面前五十米到一百米的地方,堆积了日军尸体最大,也因为如此,日本炮击在那儿数量巨大。值得庆幸的,就是他在炮弹打出来的掩体内挖了个反斜面的坑,只要炮弹不是落在同样的一个点,对他就不会有多大伤害,现在他正在扩大自己掩体的深度。
呯、呯的声响在黑夜中传的很远。
所有人丧失了知觉一样地爬行,像一条将头拱在土里的蚯蚓。当烦啦抬头时,发现身边的人忽然全部消失了,他茫然地看着这片像月球一样的土地,被陨石撞击过的月球。
死啦死啦叫道:“读书人,你再往前爬我只好算你阵前投敌啦,最前边啦。”
烦啦看了眼他身边一个巨大的弹坑,死啦死啦完全淹在里边,斜躺在那个坡度上收拾着他的枪械,他脸上那种要好笑不好笑的表情忽然让烦啦觉得感动,他侧身滚了进去。
旁边的弹坑就是残影,距离近了更能挺清楚那种硬石同铁棒相撞,比较谁的骨头更硬的对抗声。
滚到弹坑后,烦啦无法不注意这样大的一个弹坑,他抓了一把焦土在手上琢磨。
“别琢磨啦。我也不知道啥炮炸出来的。”死啦死啦说。
于是他开始去搜索倒扎进这坑里的一名日军,那家伙整颗脑袋几乎都钻进了土里,烦啦在他的身子上搜索弹药。另一颗脑袋扎过来跟他一起搜索,那是刚进坑的郝兽医,两人似乎没有利益冲突——他要的是医药包。
郝老头好运,找到一个罐头,那真是让烦啦垂涎欲滴,但老头子浑没有要分烦啦一杯羹的意思。
老郝头子像一个游魂一样,爬出了坑消失于烦啦和死啦死啦的视野,烦啦很惋惜地看着他带走那盒本该属于自己的罐头,直到死啦死啦拿饼干砸他,于是连泥带土地抢住,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烦啦一边吃一边抱怨:“西岸的人过完了。渡索也给砍断了。”
“知道了。”
“回不去啦。”烦啦说。
“你美什么呀?”
烦啦怒得恨不能拿刚找到的手榴弹砸他,“我美什么呀?我美什么?!”
死啦死啦说:“西岸的人过完啦,咱们这就算一个人救了十个吧,那也用不着美。你是读书人,你身上花的钱能养活三十张豆饼。”
残影在他们旁边,虽然炮弹落下的声音让他耳朵到现在都觉得不利索,却妨碍不了听觉。他没有理会这些,趁着周围没人,他停下来——本身就在自己打出来的洞中。念头一动,立即进入宏隔空间。
宏隔空间如今的时间压缩是外界的一万倍,外面的一秒钟就是里面的一万秒,也就是将近三个小时。
残影在里面吃了一顿,然后好好睡了个觉,这才精神抖擞的出来。没有继续休息,抡起他的铁棒,继续自己土拨鼠的工作。
他耳里听着旁边传来的被死啦死啦奚落后烦啦着急的喝问,“你扯什么豆饼,谁跟你扯豆饼啊!咱们回不去啦!”
“嗯,咱不扯豆饼。”死啦死啦一把按住扑在自己面前吼起来的烦啦的嘴鼻,接着那只手被烦啦用力拨开。
他就属于这种货色,惹得你像一个已经装上引信的烧夷弹了,他倒把枪支归置在一个随时可以出击的位置,闭了目养他的神。烦啦恨得拿手叉他眼珠子,可至少他闭了眼不是装的,眼皮子动都不动。
烦啦问他:“我说……你这个戏台子演啥戏呢?”
死啦死啦仍然闭着眼,“啊?……跳滑车啊。”
我只好拿手捶自己头,“你大爷的!”
死啦死啦一本正经地说:“翼护妇孺友军过江,为东岸打出巩固防御的时间。”
烦啦终于拿脚去踢他,可不该动腿的,自己身上的装备捅着了他的伤,痛得烦啦压了嗓子骂:“你个巴子的!”
“遭天谴了吧,我命硬得狠,噼叉死你……你跟狗打过架吗?”
他还能怎么气人呢?
残影觉得这两人的对话若是经过加工,绝对能搬上银幕,实在太精彩了。不过他已经在进行自己的工作,“呯”、“呯”,不一会儿出现哗啦的石快碎裂声。
大段子话说完,死啦死啦豪气冲天的说,“这就是个天造地设的戏台子,我们在这上边把日军打痛了,整个东线都看得见,就是我们要演的那出戏。”
他身边的烦啦在以他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方式苦笑,“整个东线?凭你?一个伪团座,还有我们十去其六的败兵?是你忒乐观呢?还是小太爷我忒悲观呢?”
死啦死啦平静地说:“我是打小仗的,没打大战的能耐,这是我生平打过的最大一战——对,别白眼向人,你见过大场面——我鼠目寸光的,现在只看这座山这条路,东线有很多山很多路,关我们屁事,这就是该着我们去咬死的那条狗,该着我们吊死的那棵树,也许你脖子硬,就能把套索给抻断了,那你先得舍命拿脖子抻。顺便问句,日军进攻多少次了?”
这时,大家又听着炮弹再次呼啸,像是大口径的家伙,残影从洞里爬出来,起身朝下面看了看,他似乎记得,夜晚的时候日军使用了特种炮弹,差点将他们一行打下山去。不过,刚才听了烦啦和死啦死啦的一番对话,他确定,特种炮弹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演的。
“……十来次。”
死啦死啦看了下枪托上划的道,“十三次。”
炮弹落地,没有爆炸声。死啦死啦爬起身来,“烟幕弹。步兵要上啦。这是第十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