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捆的稻草迷龙站在那,他看了主审的三人一眼,特别是虞啸卿,举起右手,这个举动让对人渣们拿出来的稻草不感兴趣的虞啸卿把目光移到迷龙身上。看到虞啸卿的目光,迷龙哽着脖子嚷嚷:“我就不下去!”
人渣们都发愣,连上座的三位主审也是,因为还没人说话。
虞啸卿说:“没人让你下去啊。”
李冰这时来到迷龙身后,他显然做好了把迷龙叉下去的准备。
于是迷龙得逞了,先得意地扫人渣们一眼,再回头说:“那我就说啦?”
“没人不让你说啊。”虞啸卿这时看都不看他。
迷龙满嘴东北脏话,“我就觉的,有好多瘪犊子,净给他安一个王八蛋的罪名,我就觉得,那啥吧,就……满天下欠整死的货,是越来越多了……”
虞啸卿低头喝道:“叉下去!”
于是,迷龙身后的李冰上前一步用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往后拉,可迷龙双手抓着桌子,嘴里还嚷嚷着,“我说了我不下去”,看到李冰一个人对付不了迷龙,何书光拿着鞭子上来,对着迷龙死抓着桌子的手狠狠抽下去。
人渣们中,迷龙下来得最惨烈,是被枪托杵下来的。
大家垂头丧气地呆在那,甚至已经沮丧到坐着,大部分都已经折戟沉沙,而现在上边站的是他们中间最不应该抱希望的人——阿译。
残影倒希望自己上去说几句,可不知道为什么,主审的几个人似乎特意将他遗忘。不过他的心还是安宁的,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任何偏离剧情的事来。也许世界上有蝴蝶效应,可是,在大气洪流中,一直蝴蝶扇出的风根本影响不了那种改变。
阿译站在那儿,比最不堪的蛇屁股更加不堪,他全身都在发抖,眼泪汪汪到随时就要哭了。
迷龙收拾着身上被杵出来的青肿,“妈的,不要哭。”
阿译多半听到了,因为他立刻开哭,哭得澎湃之极,大颗的眼泪往地上落。
虞啸卿都懒得说话了,仰了头揉自己绷得太狠的面皮。陈主任咳嗽。
唐基安抚阿译:“嗳,林少校,节哀,节哀啊。”
阿译从他的哽咽中挤出几个字来:“他有罪。”
虞啸卿打醒了精神,这怎么也是个惊人之语。唐基永远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意外来,他微笑着说:“不是让你定他的罪。接着说吧,你接着说吧。”
阿译就接着说:“可是,如果我三生有幸……”
虞啸卿追问:“什么?”
“如果我三生有幸,也能够犯下他所犯的那些罪行,吾也宁死啊。”
人渣们都愣了,他们瞪着那家伙,那家伙仍在哭,而虞啸卿或唐基并没说下去一类的话,虞啸卿甚至用手指在轻轻扣打着桌面,等着。
唐基说:“说下去。”
阿译简直是在号啕,看也没看人渣们,他只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姿态,用手指了人渣们。
“我死也不要成为他……他,他们那个样子的活法。脑袋瓜子里面乱糟糟,一天到晚浑浑噩噩,完全是满脑袋瓜掏浆糊嘛!”
微微顿了下,阿译继续说:“我经常在想,我就是要做,也真的,想做成龙文章那样的人。如果,如果真的,没有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吾宁死呼。”
唐基态度不明地哦了一声,虞啸卿仍然轻轻扣打着他的桌子。大家很没面子地沉默着,听着阿译的抽噎。
卡车在路上颠覆摇晃。
这趟的回程没有押送的车。
人渣们在车里,或坐或躺颠覆摇晃,躺着的颠到坐着的身上,坐着的覆躺在躺着的人身上。
人渣们中间还挤着一些这回补充的米、面、食物。了不起的是居然还有个篮球和篮网。
回去的车很颠,和人渣们一起被扔上车的有下半个月的口粮和唐副师座特令赏的篮球篮网,他说健身保国,陶治情*——可是车仍然很颠。
阿译最后也没说清死啦死啦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没有宣判,因为没宣判便已退庭,也没枪毙,因为没有宣判。
残影遗憾自己没能上去说上一些话,虽然他不知道虞啸卿是不是想听自己的话,可他想把脑袋里的话讲出来——可没有机会。
于是大家一边被司机当浆糊搅,一边在脑袋里搅着浆糊。
蛇屁股在又一次和克虏伯做了亲密接触后开始忍无可忍地大叫:“我丢你,要死人啦!”
丧门星表示赞同:“是啊。他是好人,要枪毙好人,一定是静悄悄的。”
蛇屁股骂道:“我说的是那个死脱了头的开车的!”
一根菜梆子砸在丧门星脸上,那是迷龙干的,“你说谁呢?还真是个丧门星!”
丧门星在这会可不像个顺民,拉了个马步架子准备迎战。
迷龙瞪着他,嚷道:“你站起来干啥,干啥嘛。”
可丧门星显然没在一辆快把人颠作五痨七伤的车上练过马步,被颠得摔在郝兽医怀里,站立在那儿的迷龙也是如此,前倾着倒在放在人渣们中间的口粮上——车熄火了。
不辣骂道:“王霸盖子的开了个网吧盖子的破车。”
烦啦在同一次的颠覆中被颠撞在阿译身上,这么颠,可阿译在想着他茫茫的心思,带着一个茫茫的表情和红肿的眼睛。
“译哥,要是我现在说您真成不了他,让大伙举手,结果呢,除了你以外所有网吧蛋都举手了,您还能去死吗?”烦啦问他。
残影看着烦啦又开始挤兑阿译,就说:“好啦,别寻阿译长官开心了。”
听到烦啦话的阿译立刻用一种警惕的表情看着他。
烦啦转头对残影说:“影座,我就是好奇。”接着对想指责他的阿译解释道,“别别别,我不是挤兑您啊,我,我就是好奇,真的。”
残影苦笑着摇头,烦啦是他见过的人中嘴最损的,哪怕没有一个脏字,他也能说的让人哑口无言。只有像虞啸卿这种杀伐果断的家伙,才能斩断他巧如生莲的话——把它们变成从草包肚子里倒出来的稻草。
“那我要是问他们,你能不能做成他那样的人,我相信啊,举手的也会是除你以外所有的网吧蛋。”阿译反击道。
烦啦说:“您别排除我呀。我不举手,我没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真的?”
“哎。”
于是烦啦和阿译彼此顶牛一样瞪着。烦啦坚持着不让阿译看出他眼里的东西。
残影嘴角带着笑意,阿译很少有能伤到烦啦的时候,比如说现在这种时候——你如果一直和他磕巴着说话,一会儿他说话也会变得磕巴,这时候你再流利地跟他说话,他会气得更加磕巴。这就是阿译,一张网眼开得过大的网,大鱼轮不到他,小鱼全流跑啦。
阿译掉开了头,坚持是没有啦,曾经的坚持现在成了偏执。
“你们都是网吧蛋,他不是。所以我想做他那样的人,我也一定能做成他那样的人。”阿译看着车外路边嶙峋的石头说,“哪怕我立刻就从车上跳下去,我死也要做成他那样的人。做不成的话,吾宁死呼。”
烦啦斜着脑袋,建议道:“要不然,那您就——跳跳?”
阿译转头看着脸上带着奚落神情的烦啦,伸手指着他,“我,你,我跳——”说着就要起身往车外翻去。
烦啦伸手拉住他,“行行行,好好好,得啦得啦。别硬了,别硬了。我输了,你羸了,成了吧。”
阿译终于平复了激动的身体,嘴唇上下抖动,显然被烦啦气的不轻。
虽然说了自己输掉,可烦啦依然加了一句,“再说,现在车停了,您跳下去也死不了,不是?”
阿译用偏执的方式表达了他的不屈,同时也在说,死啦死啦——叫着这个名字的人死定啦,大家浑噩地被叫醒,再浑噩地回去,云南有很多云,但只有阿译这样踩着棉花过日子的人才会觉得这和人渣们有什么干系。
了不起的是迷龙和丧门星,在烦啦和阿译说话的时候一直你一拳我一脚地沉默往来着,这样颠的车上那样的拳脚伤害倒不大,但人终会被打急,烦啊和阿译不再说话时那两位便扭在粮包上滚打。
迷龙边打边说:“老子老早就看你不顺眼!”
郝兽医劝架,“要不要好好活啊?这都粮食啊!”
克虏伯积极地从那两位的身下抢救着粮包。残影和其他没参与到其中的人看着车后远逝的山景。
很多人向死啦死啦告别,一千人死了,但这里还有十来个不要脸的得活。大家心里终于有点儿痛了,因为刚发现他的有趣。
大家已经煮好饭了,克虏伯的碗完全拦住了他的脸,他在扒饭。
那家伙放下碗,打了半个饱嗝,只是半个,然后说:“饿了。”
大家都不理他,残影没有精神,也没回家,他在院子里,和人渣们一起沉默地扒着饭。
已经入夜了。
残影回到收容站后的几天,在禅达转了好长一会儿,又让小醉戒慈她们帮忙,终于弄到了几坛陈年老酒。又联系了一个手艺好的,让他帮忙酿造好酒来——药材什么的都算自己。
天黑下来后,残影除了带着酒在身边猫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待进入宏隔空间,就没做其他事。他没让宏隔空间继续使用固定时间,而是让它自由开启——这样一来,每天进入宏隔空间的时间,总体而言比之前用固定时间进入宏隔空间的多出很多。
屋子外,收容站里,烦啦将他的手在狗肉的头上悬停了半分钟之久,终于落下。狗肉仍然躺着,对他落下的手也只是表示一声不满的呜咽,它仍然看着烦啦,用人的眼光来看它悲伤而沉默。
烦啦也悲伤,一种因无能为力和无所事事的悲伤。他终于有胆揉着它了,边揉边说:“狗肉,好狗狗,好狗肉。”
狗肉不反抗,这种不反抗就对跳蚤的不屑应对。烦啦揉它,抱它。
“狗肉,好狗肉,你主子死啦。以后跟我混吧。咱哥儿俩联手,天下无敌。斗嘴皮子我上,打架,比如说打迷龙吧,你上。咱们就文武双全啦。”
狗肉看了看那边在火堆边闹腾的人们,不赞成不反对,只是挣了挣。
今天埋锅造饭之后,他们并没撤火堆,绝不是为了幕天席地的快乐聚会——因为一帮子人瞪着,迷龙和丧门星正在剑拔弩张。
审过死啦死啦一遭后,他又再无音信。除了阿译的号啕,大家什么也没能做,虽然他们告诉自己,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但大家的情绪仍然陷入低谷。
又一次失去了领头的公鸡,被定时定量喂养着的鸡群,每天忙着吃饭、睡觉、斗嘴、打架,睡觉、吃饭、打架、斗嘴。
不辣和蛇屁股分分合合好几趟,迷龙现在把矛头对准了丧门星,那天的架只是个引子,残影不理世事,多出来的时间只会去陪他的妻子,所以他知道,如果没削翻这个据说能打败他的人,他便永远不能做他惯做的老大。
迷龙拉着个熟悉不过打群架的膀子,师承也许是罴熊,也许是猩猩,丧门星拉的架子大开大阖,如临渊岳,也许叫童子拜佛,也许叫开门揖盗。反正他那师承放屁都要有个名称响亮的马步。
蛇屁股给他们添了把火儿,将身边一截木棍丢到他们身边,“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了。”
迷龙抽脚把地上的木棍踢开,说:“打人我还用这玩意儿。”
郝老头摇着头,叹着气:“打嘛,往死里打,反正也没有药给你们用。”
“各位弟兄明辩,*人太甚,今日就见个真章——请了!”丧门星双手抱拳,看了眼周围的人渣们说。接着摆出了一个架势,虎视眈眈的看着迷龙。
迷龙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你整的你。”
丧门星大概是没见过拳头未出唾沫先来的主儿,忙不迭地后跳一步让了唾沫,又往前跳一步拉个很宗师的架子,“请了!”
迷龙以为人必然打过来,后跳了跳想躲,又因为那原来还是个架子往前跳了一步,“你给我演皮影戏呢你在那儿。你撕腰拉跨的你,我一个手打你,你先动手我让你。你先请。”
“你先请!”丧门星再次摆了个架势,嚷道。
不辣摇着头。和着迷龙的唾沫异口同声说:“什么玩意儿!”
“请了!”丧门星似乎一定要请迷龙先动手。
迷龙不耐烦了。“有完没完?他囧妈地什么玩意儿!”
这时,属于残影的那扇门开了,残影在人渣们中间地位很不一样,在人渣们看来,这里一群十几个人上,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残影看了看院子里的人,接着把目光对准阿译,他走上前,问道:“阿译,明天你有时间吗?”
阿译在暗处看着他的花树发呆,听到残影的话回神过来,接着点头说,“没事,有时间。你,你干什么?”
残影同他说道:“去见下陈主任和唐副师座,我给他们准备了点东西。”
和狗肉玩着的烦啦转头看向残影,说:“影座,您这是……干什么呢?”
残影虽然转头,却没看他,只是对着身后的地面说道:“死啦死啦应该快没事了,不管怎样,唐基作为副师座,阿译都该去看看,而陈主任是军里来的人,也该让他关照关照。别拿出瞧不起人的架势,我这人不适合这种场面,所以叫上阿译,嗯,你们有谁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这问题是白问的,就算是阿译也一副没精神模样。若非残影拳头太硬,周围的人恐怕不是沉默这样简单——大家都觉得死啦死啦已经死了。
看到没人说话,残影自顾自的点点头,说道:“阿译你准备好,衣服什么的整理干净,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去。”自从有了老婆,他是人渣们中间最干净的,连阿译也逊色不少。
残影回到屋里,人渣们知道,这家伙准又爬到外面,却和他的老婆相会了去。
这样的场面让迷龙火气更大,盯着丧门星叫嚷:“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是在对谁。
“请了!”丧门星又在请。
于是,两只斗鸡噼里啪啦便打在一起,和丧门星打架的迷龙颇有些仗着扛揍自讨苦吃的意思。周围的人基本上没见着他抡着丧门星一拳。
丧门星便又拉了个气宇轩昂的架子,他觉得已经赢了,“承让。大家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个屁,迷龙这回又往上冲,却不是揍人,挨了三拳两脚晕头转向地退开后,他扯断了丧门星的裤带,往下这架没任何悬念可言了,迷龙追着一个双手提裤子的人满院子揍。
天刚刚亮,残影就叫来了阿译,他和对方商量着该怎么出去。昨天和老婆睡在一起时突然发现,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真正得到允许出去的命令——只通过收买守卫,才能跑到外面。
听到残影的问题,阿译也无可奈何,“这个怎么办啦,要不过几天好了,反正陈主任也管不到我们的。”
残影想把握住每个可以和上官们接触的机会,他不是个会阿谀奉承的人,所以才会叫上阿译。有的人天生就会做这些,有些人却要领悟。
阿译说没办法,残影自然就更加没办法。
这时,阿译突然说:“诶,影座啊,那个,那个豆饼回来了。”
“豆饼回来了?”残影重复了句。
接着他看到阿译脸色苍白了些,然后又勉强带起笑容。“不过,不过也快死了!!”
这个时代当兵,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残影这才想起,豆饼确实是这段时间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