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啦把一块石头放到马克沁的枪筒上,“得了,小太爷明白了,您就不是虞家军的人,为什么呢,人那儿需要的是亲信,是心腹。您就只能是领着我们哥几个,跟这儿收破烂,还有那边抓壮丁抓来的烂菜叶子。打今儿起啊,虞啸卿虞家军,人家是见风就长,可是没您什么事儿,不带您玩儿。也得罪人,这虞家军。不过小太爷今儿瞧了,这陈大员啊,再修三世也不见的是虞啸卿和唐基的对手。”
烦啦捅着那块石头玩,“撼山易,撼虞家军难。虞啸卿,能人也。”
残影坐在一边听着,他真的很佩服烦啦,居然能从这些场面里说出这么多道儿。可是又看不起对方,这些道就算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就跟砖家叫兽一个德行,知道问题了又怎样,明白错误了又怎样,人家不管你提的问题,人家不会理会你的建议,你能怎样?
还不是关起门来自暴自弃,唬着和自己一个窝里的人谩骂那些权势。
最没用了,这是最无用的做法。
死啦死啦现在开始翻留给他的那几本册子,翻开了后,却发现阳光正好对着他,死啦死啦不想腾挪位置,就大声喊道,“没看见太阳出来了吗?晃的人眼晕,伞啊!谁给打把伞?!”
有屁伞,不辣蛇屁股几个把那块大油布撑起来。
蛇屁股边撑边喊:“升帐啦!”
一群人渣们在旁一齐喊,“威——武——”
死啦死啦有口无心地赞,“有出息。”
他们就在死啦死啦坐的地方上搭棚子,还照顾着不影响到死啦死啦和烦啦。
烦啦追着他问:“我说您刚才听没听我说的那些东西呀?”
死啦死啦唰唰地翻他的册子,“你为啥长了一副上吊的德行,我知道了,你但凡有点时间,心思就在给自己编套嘛。”
“天地良心,我能编什么套啊?我是真真的高兴,打心眼里往外那么高兴。您就说,天底下有哪一司令部敢让我们这个团出去打仗,那除非是不要司令部了。那也就是说打今儿起,我们这团再也不用打仗了,但是,我们能见天的白领这饷吃。您说我能不高兴吗?”
“是不是大伙儿”,他向所有人渣说,支着油布的那些家伙,坐在旁边的家伙便满声附和:“是啊!是啊!”
死啦死啦百忙中从他的账簿上扫过来一眼,“真的吗?”
烦啦自然点头:“当然真的!”
克虏伯嘟囔:“……连炮都没有……”
蛇屁股便狠揍了他一记,“真的!”
死啦死啦便又只管他的册子而不理身边的人渣们,人渣们撑着油布,挤在油布里,很难不看到其他人的神色——那是没落。
是真的,所以有点儿没落。因为死啦死啦把他们拉上祭旗坡的一人十秒钟,所以很没落。
残影突然站起来,对还在那里看着册子的死啦死啦说:“我回……营地了,有事儿再来找我?”
死啦死啦把目光从册子上移开,瞅着残影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影子,和大家伙儿坐在一起聊聊天不是很好的事儿吗?你怎么会不习惯呢?要不来我的位置坐坐。”
他是副欠抽的德行,连身边的人渣们都对他不屑。
“行了团座儿,我还是回去摆弄自己的枪来的爽快,走了。”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烦啦的口水没有浇灭他的临战心,因为他和这些人或者说这个世界的都不一样,他们能混吃等死,可自己却不是。
他没有死亡,没有终结,只有一世一世的轮回还有困苦,想要在没一世混的滋润,就不能懈怠。杀人,杀日本人,他必须去做,若不是第一任务是加入川军团,残影宁可留在对岸打游击。
残影离开并没在人渣们中引起轰动,他的作用和阿译一样可有可无——可能比阿译好些。因为至始至终,他的性格都让人渣们很难靠近。
死啦死啦没有对残影的行为作出表示,依然看着面前的册子,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始对着册子惊咋,“嗳呀呀。”
正瞧着残影的影子在山坎消失的烦啦突然转头,学着他的腔调,“嗳呀呀?”
死啦死啦解释了自己的惊咋,“这帐上还给咱们留了一千多块。不是国币啊,是半开。找找,找找,快快快。”
烦啦似乎就见不得对方欣喜的样子,说:“这也就是说啊,虞家军拿得不好意思了。虞啸卿跟那贿赂您呢。”
死啦死啦根本就没去看烦啦,对着正在物资上翻找的人喊:“找着没有啊,拿过来,拿过来。”
蛇屁股在死啦死啦询问的时候就拿出一个铁匣子,他高兴的说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啊。团座,给弟兄们打打牙祭吧!”
他们吃过残影给他们准备的大餐,可是,人渣们更喜欢调侃死啦死啦,他身上有股天生的气质,能聚拢人心,可又不能靠的太近。
死啦死啦理都没有理他,一把抢过蛇屁股拿到他面前的铁皮匣子。
蛇屁股说:“你落难的时候兄弟们没少*心啊!”
死啦死啦便看着他,“是吗?”
旁边的烦啦:“当然是。”
郝兽医反驳道:“是个屁。”
克虏伯已经想到垂涎了,“可以搞很多吃的啊。”
丧门星颔首,“对。”
躺在旁边的迷龙侧身看着克虏伯,“你吃个屁啊你吃。”
如果死啦死啦刚才一直心不在焉,现在就是加倍加倍地心不在焉,看看人渣们这个,看看人渣们那个,反正别人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显然他想明白了。
他拎着铁皮匣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叫:“诶迷龙!迷龙迷龙!嗳,迷龙大爷,迷龙爷爷。”
迷龙一直躺在破烂堆,似乎从虞啸卿他们走了后就躺着,看到死啦死啦几乎谄媚的趴在自己身边,他郁郁地支起身子瞧着对方,“干什么?”
死啦死啦仍是那种谄媚到了肉麻的腔调,“听说你以前干过那个的?”
“干哪个啊?拉皮条啊?拍花卖大烟?我都没干过。”
死啦死啦便将手指捏得叭叭的,傻子都知道他在表示数钱,然后他就和迷龙附耳,跟他的表情比起来,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的迷龙简直就成了正人君子。
“……不好吧?”迷龙迟疑地说。
死啦死啦诱之以利,“有啥不好的?我再给你个实惠。我啊,从这里边拨钱给你。”
迷龙没说话。但就他那个表情已经被说服。
死啦死啦开出条件,“我先给你五百个半开,你要还七百五十个。”
迷龙起身走开,“干啥啊?那玩意儿还不如直接去借高利贷了。”
死啦死啦退让一步,“好好。你拿货可以顶。可货的价钱是黑市的一半。”
迷龙拒绝了这个提议。“那根本就不够,那。你要多上货才能买到便宜货。那五百半开根本不够,上哪能够啊。”
于是在人渣们的瞠目结舌中,他俩位又凑在一起玩起了袖里乾坤,而且显然争纷激烈。
即使没听到声音,人渣们也知道要干什么,迷龙现在的嘴脸熟悉之极,来自一个发国难财的黑市老板。
大家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光明正大的营私舞弊。
迷龙又一次摔开了死啦死啦的手,掉头往旁边走,边走边说:“我说不够啦。你以为那些钱够啊,你以为五百半开是大数目呀?你知不知道土匪收咱们机枪是多少钱一挺啊?捷克的,五千,那起码价!”
死啦死啦眼睛发了亮,“真的?捷克五千啊?”
他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物资中仅有的那几挺机枪,以至迷龙也有点儿瞠目结舌。他走过去,从马克沁上划了一片锈迹,拿到死啦死啦面前,“这?卖不上价,那个。”
死啦死啦一副割了大半块肉的模样,胳膊搂着迷龙压低声音,“我再给你五百半开。”
然后他继续涎着脸说:“我只是要知道有多少储备。去吧去吧,按你说的。不辣蛇屁股阿译……哦。林副团长,你们带一半人跟着去。”
迷龙显然不满意这个阵仗,“又干啥呀?”
死啦死啦说:“买吃的。全买吃的。要比师里吃得还好。丧门星郝兽医,你们带另一半人,把那边的壮丁带回咱团营地,装备也扛回去。告诉壮丁马上就开饭。你们——”他手一划再次把所有人划拉在里边,“——把你们认得的靠得住的会打仗的打过仗的,不会吃完了一撂筷子就跑的全给我划拉过来。就说一句话:你们吃的是猪食,川军团吃的那才叫人饭。”
大家面面相觑。
死啦死啦催着大家,“去吧,快去。这是命令。老子打回来没说过这四个字,第一次说你们要给点儿面子。”
于是那帮家伙在诧异莫名中去了。
人都走了,支撑着油布的就剩死啦死啦和烦啦两个,突然,他的表情又出现欣喜,“诶,还有影子,他答应过的,一个营的伙食,嘿嘿,难怪刚才跑的那么快。”
烦啦在他身边打击说:“您能不少点妄想么,能少做些梦么?影子能耐就算再大,能提供一个营的伙食?”
死啦死啦大大咧咧的说:“我不管,能从他怀里掏多少就掏多少。”
“呦喂,那影座家里可就揭不开锅喽。诶,我说,这算不算是,欺扰民宅啊?”瞧着死啦死啦事不关己的模样,烦啦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忽然皱起眉头,看着死啦死啦问道,“用得着这么撬虞家军的墙脚吗?”
“我没辄。”
“人虞啸卿没打算用我们打仗啊。”
“我得打,我欠了一千座坟,”死啦死啦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就和从怒江跑上东岸一样,他变的沉寂,“我要在南天门上修上一千座墓。”
烦啦脸上的玩闹也消失了,他讨厌这样,因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活着是耻辱,心底一个声音喊着:你早该死了,你早该死了。
“那你就给小太爷也派一活儿吧。是修是撬随您。”烦啦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
死啦死啦把团旗丢到烦啦身上,接着奇怪地看看他,然后乐了,“没给你派活?……我都习惯啦,你是我亲随,三米以内,随时候命。”
烦啦郁闷的把团旗拎起来,看着死啦死啦,“我不收这东西。裹死人的。”
“你是我亲随。”
“倒血霉了。”烦啦只好咬牙切齿地收,一边警告他:“小心点吧。就您这样撬墙脚,人家会打上门来的。”
死啦死啦一点儿不担心。“那就打过去。咱们打仗的人不够,打群架的人够啦。”
“您以前待的鸦片团烂到什么份上啊?”
他们都沉默了,看着怒江,看着青天白日。
残影从宏隔空间出来,现实世界距离他进去有半个小时,他开始回收容站,准备去摆弄自己的枪械。
可是,当他来到收容站的时候,碰到了死啦死啦。
看着死啦死啦一脸焦急模样在看到自己后,几乎变成谄媚,残影知道,得,这位爷想起来了。
“影座!诶呦,影座大人来啦,来来来,快,快,里面坐,里面坐。”
很难相信人可以势利到什么程度,残影被他这样扶着心里一个劲的发着虚。
“干什么呀?”残影被他强行朝院里送。
死啦死啦让泥蛋搬来凳子,把残影扶到上面,接着凑到他跟前求爷爷告奶奶的说:“影座,您可得帮忙啊。你还记得爬南天门答应我的事儿吧。我都见你拜天地呢。嗯?”
他根本不提要人枪毙自己的事儿,仿佛从没发生过。
对着残影一脸戒备的神色,死啦死啦继续,“说实话,兄弟我真的有难处,伸把手吧。啊?”
残影看着他,想着自己也要打鬼子,可一想不对,面前这家伙的势利眼绝对是打蛇顺杆的主儿。“我,我就给你如今的手下准备伙食,一个连。”
听到残影同意,死啦死啦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整张脸像捏过的面团,“一个连哪够啊。您行行好。我可听说了,你老婆他们每个月给虞师供应几万个鸡蛋,你就不能顺一些。嗯,你说呢。”
残影现在拿捏了死啦死啦的软处,不过绝对不能轻易给对方口子。他脸上露出不耐,问:“那你说,要我准备多少人的口粮。”
看到对方脸上露出贱兮兮的表情,残影知道他要狮子大开口了。“不多,就你在南天门上说的,一个营的口粮。”
“得咧。您自个儿慢慢寻思着吧。”残影想也不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朝外面走去。
死啦死啦咬了咬牙,瞥了残影一眼,快速来到他身边,用胳膊掐住残影脖子,低声说:“那这样,我随时同意你在禅达过夜,怎么样?你只要给我提供一个营弟兄能吃的口粮,就算不到我们阵地也没关系。好不好。”
残影愣住了,木木的看了死啦死啦好几秒。他想过拿好处,可是没想过这方面,因为这里是虞师,被他知道了,就算再有人罩着,也挡不住他的砍刀。
几小时前虞啸卿的话残影还没忘记:他爱才,为这一仗而爱才。可他也杀恃才自傲的,为这一仗而杀。
因为他弟弟没有处理好江防,把第一主力团弄的外紧内松,他就把自己唯一的弟弟给杀了。这样的人,残影哪里敢惹。
而死啦死啦脸上带着涎笑,似乎早看出残影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儿,只听他继续说:“都是年轻小伙儿,你的心思我知道。”他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明白的表情。
残影把他的胳膊掀开,说道:“团座,您可以不把虞大铁血的话当成耳边风,我可不成。再说了,一个营的伙食,你觉得可能吗?风大,也不怕闪了您的舌头。”
“闪不了,你怎么也得给这个团出点力呀。你可是营座,啊?”死啦死啦在残影身边死皮烂脸。
过了会儿,残影道:“那这么着,开始允许我随时在家里过夜的条件不变……”
死啦死啦露出贱笑,残影咬着牙继续说:“我给准备半个营的伙食,不过,你得给让我亲自带个连,怎么样?”
“这,我手下现在也就一两个连。”
残影说:“你放心,最多一个连,我只带自己觉得可以带的。成?”
“中。”死啦死啦脸上露出畅快的笑,拍拍残影的肩膀,“快快,去把这个月的伙食带来。”
“你塔嘛,吃死你。”残影骂骂咧咧,他本来想到天黑后再去,可死啦死啦一直催促着他,无奈,只得到上官戒慈那儿把东西领来好让这个家伙闭嘴。
残影在路边街摊找了几个拨浪鼓,又瞧见了些泥人之类的小玩意儿。
掏钱买下,残影向小醉那儿走去。
禅达坐落在怒江边,早晨在迷雾中苏醒,傍晚在迷雾中睡下,很少有晴天白日的时候。今天就是个晴天白日,远远的,残影看到雷宝儿坐在门口的坎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出入院子的人很少。
现在小醉她们和虞师有点关联,所以,在她的活儿上能照顾,虞啸卿还是会派人照顾的,所以,做生意称量物品,都放在另一个新建的院子以及放养鸡群的山丘那儿进行。
“咚咚”、“咚咚”。
残影在雷宝儿身边摇着拨浪鼓,他一脸笑意的看着听到声音转头来看的雷宝儿。
“叫爸爸。”
“……”雷宝儿倔强的别开脸,但他没有再叫“臭屁”、“泥鳅”之类的话。
残影脸上笑意浓了,这是个好的开始,上前把自己买回来的零碎物件交到他手中。“叫爸爸!!”
这时,听到院子门口响动走出来的上官戒慈看到残影,一脸温和的移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