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太阳特别的照顾柳庄,这几天的天气都很好。白天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不论是地里还是街上,所有的人脸上都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地保说,除了祭祀天神和过大年,这几天就是柳庄最高兴的日子了。到了夜晚,气温并没有比白天降低多少。地保专门安排在柳庄大街的几个主要路口点上了火把,燃起了篝火。一般晚上不开门的商铺这会儿都是店门大开,尤其是那几处吃夜宵的地方生意最红火,猜拳行令的声音吼得半个庄子都听得见。为了维持秩序,经过地保允许,英瓜老爹挑选了十多个平日里习武练功比较突出的后生在大街上和庄前庄后负责巡逻,这有点相当于现在的民兵或者治安联防队,不同的是这支队伍没有报酬,也没有工作餐。渴了可以随便到哪家的水缸里舀水来喝,饿了就回自己家里去整,累了就各自回家去睡。英瓜老爹代表这支队伍向地保下了保证:只要咱们这支队伍在,这几天咱柳庄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已经是后半夜的光景了。迷迷糊糊坐在无盐女钟离春门槛上的南郭先生柳下聪被一只落在脸上的蚊子叮醒了。他一巴掌拍过去,手上沾了不少的血,脸上也立即冒起一个大疙瘩。两千多年前齐地的蚊子比现在的厉害。
三天来,柳下聪没有登过无盐女的门,也没有见过无盐女的面。但三天前大街上所发生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脑海里闪现,无盐女和齐宣王的对话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回响。天天看着柳庄地保和英瓜老爹他们发动乡亲们为无盐女准备嫁妆,整得热火朝天,他的心被刺得生疼生疼的,一刻也没有安宁过。
本来那个齐宣王的脑袋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如果运气好,从二楼的窗口跳下去奋力一击,完全有可能把齐宣王击倒。他计算了一下,从窗口往下纵身一跃,第一步可以踏在那个骑马卫士的肩头或是那匹马的后背上,在那个卫士和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二跳已经到了齐宣王的面前,在齐宣王惊愕万分的时候,他已经“咔嚓”一声,手起刀落,完成了他的光荣使命。可是,英瓜老爹那个该死的鼓槌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飞过来把自己击倒在地,让自己白白地失去了一次绝好的机会。无盐女的挺身而出,虽然转移了众人的视线,但也使自己杀身成仁,从此解脱的想法成为了泡影。尤其是当自己怀揣虎头匕首要上前拼命的时候,那该死的英瓜老爹又来多管闲事,使自己再一次失去一个流芳百世千古扬名的良机。这几天他都在心里问着同样一个问题,难道这真是天意么!
再说这无盐女也真的是个蠢蛋,无父无母无兄无嫂你不会回答说有家有男人么。什么叫做“孤零零一个人”,难道我这些年白跟你在一起了么。人人都说一女不嫁二夫,你虽然没有明媒正娶地嫁给我,我难道不等于就是你的丈夫么。国王*你是吗,谁*你你就撞墙给谁看呗,我还不相信他王宫里的人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他齐宣王贵为一国之君,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八百,就缺你一个不成。而且你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佳丽,那齐宣王究竟稀罕你什么呢,这不明明是不安好心、明明是别有用心吗。
三天了,柳下聪一直没有想明白,要找无盐女问个清楚又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地保和地保的老婆一直在无盐女的屋里张落,几个庄子里爱管闲事的婆娘又轮番着给无盐女赶制嫁衣,英瓜老爹也时不时地过来打打望吩咐这个做这样、安排那个做那样。好不容易瞄着最后一个晚上,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大伙儿尽都散去了,柳下聪才穿过树林里的小路来到无盐女的屋外。可到了门前他又犹豫了,不敢进屋了。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无盐女肯定能够猜想出来,进去后怎么向她解释三天前的举动,怎么才能把自己究竟是何许人也的问题说得清楚。
街头上三更的梆子声已经响过了。被蚊子叮咬的脸部奇痒难耐。坐立不安的柳下聪最后下定决心要敲门进去让无盐女把有些话说清楚。
可是,当他正准备不客气地敲门的时候,他发现那房门并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而已。有人告诉我说南郭先生柳下聪肯定是个傻瓜,不然的话在乐队里混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没把吹芋学会。我觉得绝对不是,他绝对不傻。此情此景之下,他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就钻了进去。
黑暗中,柳下聪凭感觉就摸到了那张木板床前。床上那个人凭气息就知道来者是谁。两个人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有肢体的碰撞和摩擦。南郭先生抱着他最喜欢的月亮把玩了许久许久。无盐女却还是那个老样子,任凭折磨蹂躏,与以往不同的是脑壳底下那个芦花枕头被泪水打湿了好大一片。
不知谁家的鸡开始打鸣了。柳下聪一边抚摸着月亮一边说道:“你真的要进王宫去吗?”
无盐女停住抽泣轻声答道:“不去行吗!”
停了一下,柳下聪又说道:“那王宫里真有你的位置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无盐女无奈地答道。
柳下聪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如咱们跑吧。跑到大龙山里,隐姓埋名过咱们的日子。我和你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跑!”无盐女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哪里跑得掉哦。要真的跑了,柳庄的乡亲们可就要受罪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柳下聪开始着急起来。
无盐女坐到床边幽幽地答道:“你我的缘份已尽,就各自尊重吧!”
然而,柳下聪的脑袋没有转过这个弯来。用蓟人的说法齐宣王的做法实际就是“夺妻”,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虽然无盐女不是他正式的妻子,可无论如何也是他实际上的老婆。他想得很远,想到了将来回到蓟地,背着这个奇耻大辱怎么在社会上混,想着人们在背后指着他的脊背嘲笑他,他心里的那一股无名火就直往脑门上窜。
“不行,非走不可。”于是他跳下床来,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也不待无盐女答应,一步跨上来背起她就往屋外走。无盐女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叭在他的后背上就要喊叫。柳下聪顺手抓起床边一张头巾塞进她嘴里,然后抬脚就向屋外冲去。
屋外的天色刚刚有点麻麻亮。柳下聪的前脚刚一迈出门槛就糊里糊涂地挨了一个扫堂棍,打得他“哎哟”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一棍正好打在脚踝上。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棍子又兀自指在了他的胸前。眼看着棍子又要击打过来,同样倒在地上的无盐女尖声叫道:“老爹手下留情。”已经挥动起来的棍子停在了空中,英瓜老爹阴冷的目光也停在了无盐女的脸上。
“让他走吧,我不会给乡亲们为难的。”无盐女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央求。
英瓜老爹收起了棍子但仍然阴着脸,毫无表情地对柳下聪说:“你自己走吧,不要连累别人,也不要连累整个柳庄。”
柳下聪知道英瓜老爹说的不要连累是什么意思。那齐宣王明里是让柳庄地保和三老们充当娘家代表负责送嫁事宜,实际是把柳庄的百姓们都梆在了一起。表面上看这个做法很亲民,实际却有些歹毒,到时候出了什么茬子你柳庄就要拿话来说。
坐在地上的柳下聪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英瓜老爹的棍子一抬,把他要想说出来的话压了回去。英瓜老爹说:“别找不自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你要还想活命的话就给老子离开柳庄,离开齐国,离得越远越好。”
英瓜老爹说完就收起棍子,把无盐女推进屋里,然后用棍子押着柳下聪向庄外走去。
走的还是那条从树林里穿过的小路。平时穿过这里,柳下聪根本没有在意,好象一眨眼的工夫就走过去了。可现在这路似乎特别的难走。可能是脚踝上刚才挨那一下还在疼痛的原因,他感到每一步走起来都那样的艰难,每一次脚板落到地面都不想再抬起来,抬起来了又不想朝前迈出去。以至于英瓜老爹在后边用棍子顶了他好几次。
好不容易走到路的尽头了,站在那口水塘边上,英瓜老爹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眼睛望着别处对柳下聪说道:“这是地保让我给无盐女办事儿的钱,就剩这些了,你拿着路上用吧。记住,这地方你不能再回来了。我们老百姓盼望的就是过一个安定的日子,我们可不希望有人来把这潭平静的湖水搅浑。”
南郭先生柳下聪接过英瓜老爹递过来的铜钱,趴在地上给英瓜老爹叩了几个头,接着站起身来转了一下方向,又对着柳庄叩头。然后就匆匆离开潜伏了十多年的柳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