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宾率领的这支迎亲队伍在柳庄水都没有喝一口,一路上马不停蹄地朝临淄赶。
经过鸡冠亭的时候,早已是人困马乏了。恭宾见士兵们都有饥渴之状,就下令在鸡冠亭作短暂休息。人马刚刚停下,恭宾就叫传令兵前去传唤亭长。那时候的亭长就相当于现在的乡长,有个相当于乡公所那样的办事的地方,也有点收费的项目。鸡冠亭地处临淄郊区,经济上还算可以。不一会儿,传令兵哒哒哒地跑回来报告,说是乡公所一个人都没有,亭长带着人都上柳庄去了。这时候那亭长确实仍然还在柳庄。无盐女只身一人跟随王宫迎亲的队伍离开柳庄以后,这亭长就一直用眼睛瞟着那几大车为无盐女准备的陪嫁,那是英瓜老爹和众多乡亲们自愿捐献出来的山货、皮货以及城里罕见的野味。他对地保说:“新娘子知道王宫里宝贝多的是了,哪里在乎这些土货。”地保知道亭长的意思,于是就招呼几个人把那些东西用另外的口袋装着给亭长他们每人送了一口袋。亭长一高兴了就留在庄上喝酒。这边恭宾见不到鸡冠亭办公事的人,也就意味着这鸡冠亭没人理他的茬,他心里的那个火呀简直就要立马烧起来,可找不到人就没有发火的对象,只好在心里骂道:“好你个鸡冠亭,总有一天叫你认识老子的厉害!”
一行人只好忍着饥渴往临淄赶,好在这里离临淄不是太远,正午时分恰好赶回了王宫。
王宫里这个时候根本看不到一点喜庆的样子。灵妃和燕妃都知道齐宣王有午睡的习惯,只要一放下碗筷,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他那哈欠都是管不住的,稍微耽误一下就眼睛也睁不开了,哈拉子也流出来了。这天午餐刚刚用完,二人就争先恐后地邀请齐宣王上自己屋里去午休。这个时候齐宣王已经半软着身子半闭着眼睛,完全处于任由摆布的状态。灵妃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燕妃已经把齐宣王半搀半背地撸在了自己身上。燕妃拖着齐宣王一边朝自己屋里走一边对灵妃笑道:“妹子啊,别生气了,明天姐姐让你还不行么!”把个灵妃气得怒也不是骂也不是地干着急。
诺大一个王宫,这会儿静悄悄的。
恭宾和其他人全都在王宫外下了马。无盐女也从驴背上下来,款款地跟着恭宾朝宫里走。
临近宫门的时候,无盐女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向身后的景物缓缓地打量。宫门的对面是一大片空地,那是齐宣王的御林军练兵的场所,尽管这个时候这里空无一人,那股威严的气氛禁不住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空地的对面是一排民房,有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显示着这里还有一点人间烟火。更远一点的地方是环绕临淄城的那座大山。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无盐女还是看到了大山之上郁郁葱葱的树林。正值夏季,树林呈现一派深绿,仿佛充满了无限生机。天空中云彩很白,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让云彩显得十分刺眼。无盐女不敢多看,只好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仔细地打量面前耸立的宫门。
宫门是红色的,很高大结实。两个粗壮的门框立在厚厚的宫墙里,宫门足足有一尺来厚,门上包有金黄色的铜钉。整个宫门给人一种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宫门的两边是两蹲巨大的石头狮子,两只石狮的造型酷似林中扑食,四只大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猎物,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正午的阳光直射到石狮子身上,无盐女突然觉得面前的两个庞然大物要动起来一样。还有那宫门里边站立得毕恭毕敬的两队士兵,一个个手持武器,好象要对着她冲过来一般。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这时候,领着士兵正朝宫里走的恭宾回头看到无盐女犹豫的样子,立即叫士兵停下,然后喝令持枪的卫兵退到一边,对无盐女作了一个手势,请她朝宫里走。
还没等无盐女迈步,宫里的总管藉轲就大步迎上前来为无盐女引路。走过一段长长的甬道,转过一处长亭,来到妃嫔们居住的地方。藉轲让跟随的其他人停下,自己一个人把无盐女引进花园的最里处,经过燕妃的住处再穿过圆形拱门,然后藉轲站在屋前朝屋里一指道:“新人请在此地歇息,有事即请吩咐。”说完藉轲就退出了院子。
算起来,无盐女离开柳庄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时辰,一路上骑在毛驴身上颠来颠去的也着实有点腰酸背痛的了。同那些护送的士兵一样,没有喝到一口水,饥渴的感觉也是很强烈的。除了这个藉轲对自己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就象躲瘟神一样地跑开了之外,几个时辰都没有人对她说一句话。那混蛋恭宾只对她打手势而始终不开口,好象对待一个哑巴似的。这让无盐女感到十分的纳闷。
推开房门,无盐女没有过多地打量里边十分华丽的陈设就一屁股坐在了桌前的木凳上。
一进王宫就遭到了冷遇,这早就在无盐女的意料之中。自打齐宣王开了金口要娶她进宫之后,她就对自己进宫后的命运作了分析。她深信齐宣王决不会是看中了自己的外貌,所以要向其他女人那样得到真正的宠爱是不可能的。尽管自己在柳庄街头向齐宣王胡说八道地讲了一番治理国家的道理,但要想因此就得到什么信任那是很难很难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不冷不热地凉在那里。无盐女对自己命运的分析其实很有道理。不要说齐宣王被两个妖精一般的美女缠住脱不了身,就是他想起了今天是迎亲的日子,想起了无盐女,那又能怎样呢?难道叫他大办婚宴不成,难道叫他亲自迎接不成,难道叫他让她一进宫就受到热烈欢迎不成。细细想来这些都是不可能的。说白了,几天前当众说出要娶她的话,其实根本就是兴之所致、信口开河而已。至于恭宾、藉轲等人,那是何等的聪明过人。你齐宣王当众许诺娶无盐女进宫,但又迟迟不透露娶进宫来做什么,我们又何必颠前倒后的自作多情呢。因此,他们就料定这无盐女不会得宠,更何况有灵、燕二妃的暗箱*作,初进王宫的无盐女不遭冷遇那才是怪事。
如果真要照燕妃的想法,那是要抱着齐宣王一觉睡到天黑去的。幸亏齐宣王醒得早,没过多久他就睁开了眼睛恢复了神智。他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就要下床。那燕妃拼命地撒娇也没能挡住。
起床后的齐宣王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又吃了一些水果,就开口叫门外的使女去传恭宾和藉轲前来问话。
不一会儿,恭宾和藉轲二人就一路小跑着来到燕妃住的地方。隔着门帘,齐宣王问道:“今日去柳庄迎亲顺利与否?”门外垂手伺立的恭宾立即上前跪答:“托国王的福,一切顺利。现新人已安住在预先布置好的房间。只是,只是新人不习惯坐车轿,而是骑了一匹毛驴进宫,难免让人笑话。”
“什么、什么?”齐宣王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骑着毛驴进王宫,这我倒还是头一回听说。她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藉轲急忙上前回话:“就安排在隔壁园子里。”
“哦,就在隔壁。怎么进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还坐在床沿上的燕妃嗲嗲地答道:“你哪里会知道嘛,人家来的时候你可还在呼呼大睡哩。见你睡得那么香,我也不忍心打扰你嘛。”
“好、好,既然就在隔壁,我就去看看吧。”齐宣王一边说一边就迈出了燕妃的屋子。
正在自己屋里端坐着的无盐女先是看见两个使女急匆匆地跑进来告知:国王驾到。随即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刚想站立起来到门外迎接,那齐宣王就已经站在了面前。
无盐女今天见到的齐宣王比三天前见到的齐宣王似乎老了一些,精神头没有那天初见时那么好。不过,从脸上的表情看,似乎心情还不错。正在她低着头端详面前的这位国君时,在齐宣王背后的藉轲暗暗地向她打手势,并作了一个屈膝下蹲的动作,使她猛然想起应该行礼问安。于是无盐女双膝下跪,向齐宣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站立起来轻声说道:“奴婢给大王请安!”
匆匆进屋的齐宣王只在进屋之时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无盐女。当无盐女下跪并向她问安的时候,他的目光其实是在打量屋里的陈设。听到无盐女说话,齐宣王收回目光答道:“好、好。你就住在这里吧。”
说完之后,齐宣王转身对藉轲说道:“这里的一切就由你安排了。不能与其他嫔妃有任何的差别,不得有半点怠慢。”说这后边半句话时,齐宣王的两支脚已经迈到门口了。
齐宣王一走,恭宾和藉轲也跟着走了,连门外站着的两个使女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天晚上,无盐女一个人和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口渴得要命,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她咬着牙尽最大努力地忍着,一直到天亮也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后来听南郭先生说,她那个时候也许是没有力气叫出声来,也许是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叫谁,反正是在饥渴交困中孤独地度过了进宫后的第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