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门里大声呐喊的人就是王后钟离春。
钟王后是在燕妃被御林军士兵带走之后从使女的嘴里得知消息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来不及作更多的思考,她披上一件外衣就随着使女奔到了宫门口。到了门口,一见那阵势,钟王后也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局面。齐宣王在那里急得团团转,仿佛已经没了主见。那班跟随的大员一个个自顾难保,只有恭宾似乎还有东张西望的兴趣。眼看着御林军士兵的刀已经举起来了,情急中她于是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了一声。
听到钟王后的这一声呐喊,广场上嘈杂的声音立刻就平静了,骚动的人群全都停下来愣愣地望着他们心目中这个神秘的丑王后。那把要砍向燕妃后颈窝的鬼头刀也收了回去。
钟王后的这一声呐喊,把惊愕中的齐宣王吓了一大跳,也把他从混乱中唤醒了。只见他摔开恭宾搀扶的手,拨开面前的人流,几个大步就扑到仍被御林军控制着的燕妃跟前,对士兵吼道:“快快放人、快快放人。”
听到齐宣王的叫喊,那些御林军和先前聚众请命的士兵似乎还要想说什么,但禁不住恭宾等人的劝说也就只好作罢。这个时候,宫门里边就来了大队的御林军士兵,一个个荷枪实弹地把齐宣王、钟王后以及恭宾等人和刚刚解开绳索的燕妃给保护起来。负责临淄城防和治安的那支部队在那个领导的带领下,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广场。临淄知县和他知县街门的那帮人就在广场上对人们进行了疏散。
当广场上的人群疏散完毕,回到宫里的齐宣王才松了一口气。他对一直不离左右的恭宾感叹道:“今日之事,多亏爱卿。如果不是你全力保护,则寡人危矣!”
恭宾急忙答道:“保护大王是小人的职责。只是事出意外,让大王受惊了,小人真是罪过不浅。”
齐宣王又说道:“今日虽然事出意外,但寡人仍然有一事不解。那士兵们口口声声保护王后,我们那么多人都控制不了局面,为何王后一声呐喊就制止了事态的发展呢?还有那燕妃与藉轲勾结对她干了那么多坏事,她咋个还要救她呢?这些,难道与王后有什么关系?”
恭宾听了齐宣王的话,心中暗暗窍喜。他明明知道这事情跟钟王后没有关系,但他就是不说,他要任由齐宣王的思路发展,让他自己朝牛角尖里钻。
到了晚上,齐宣王要睡觉了。哈欠都打了好多个了还不知该到哪个王妃的屋里去。按理说这会儿他该到灵妃那里去,但他心里又老挂着燕妃。而燕妃虽然逃过了一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但事情没了结仍然处于软禁状态,上她那里显然不合适。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脚下却不听使唤地朝燕妃屋子的方向溜。他惦记着燕妃的好,惦记着在燕妃那里销魂的时刻。可是溜到燕妃的屋外却发现那里有士兵站岗,那士兵已经看见了他并站得端端正正地向他行注目礼。想躲又躲不了,想进又不能进,他只好硬着头皮跨过圆形拱门进了钟王后的房间。
那无盐女当上王后以后一直没有动过自己的住所。藉轲提过好几次要给王后换个住处,可她一次也没有答应过。每次她的回答都是:“乡下人,住在这里已是奢华,不须再换。”
钟王后这会儿还没有上床。一见齐宣王来了,她就料定有事。因为她从来没有奢望过齐宣王能在自己这里过夜,他要没有什么事情没有什么话说,那是从来也没有登过自己的门的。
齐宣王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进屋后半天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朝钟王后打量。钟王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就主动问道:“大王今日有惊无险,不知此时心情如何?”
齐宣王的心绪还在刚才与恭宾谈话的那条道上没有拉回来,对钟王后所产生的疑问想说但又说不出口。不管怎么说人家钟王后在处置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是有功的,要不是她那一声呐喊,不仅燕妃早已人头落地,后边还会发生些什么谁也无法估计。混乱中刀剑无情,自己身上要挨一家伙那也是谁也保不定的。
于是他就顺着钟王后的话答道:“幸事、幸事,真是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
一听齐宣王话里的意思是如此的侥幸和乐观,钟王后立即扭转话锋,她象是提醒又象是警告地说道:“幸事,我看未必。大王您想过没有,那些维持临淄治安的士兵为什么在宫门外集体请愿,为什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老百姓。特别是那些御林军士兵,是谁让他们抓捕燕妃。如果说是在群情激愤的影响下自发的行为,他们有这样的胆量吗。您想一想,京城里王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大王您却完全掌控不了局面,这是多么地令人忧虑啊。”
一席话说得齐宣王汗毛都竖起来了。仔细回想,钟王后一点都没有夸张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危言耸听的成份,他禁不住感到了一阵一阵的后怕。不仅如此,听了钟王后的提醒,他内心深处确实对这个丑陋的女人产生了敬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家帮你解了围不说,事后还在这里帮你分析问题找原因,时时处处为你着想。而你自己不但没有一点忧患意识,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反而在那里怀疑人家与事件有什么牵连。相比之下,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天夜里,齐宣王破天荒地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钟王后的屋里过夜。只不过这个夜过得有点特别,两个人都没有上床,就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坐到没有话说的时候,齐宣王突然问道:“寡人有些不解,燕妃虽然为寡人所钟爱,但她自你进宫以来一直对你恶语中伤,且有勾结藉轲沆瀣一气之嫌。而你不仅不记恨她反而在关键时刻救了她,这又是何道理?”
钟王后笑道:“燕妃也好灵妃也罢,她们始终是大王您的人,对大王您她们是不会有二心的。至于我,她们不过是使了一些女人的手段而已。如果不是我进宫来占了这个王后的位置,别的任何人来了她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针对我而是冲着这个位置。我想,如果没有今天的这件事情发生,我们会成为好姐妹的。我可以断定,在藉轲的案子里,燕妃不可能陷得有多深,那藉轲不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她的,如果真把她杀了,那就真的可能成为冤案了。”
钟王后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慢条斯理,齐宣王听的时候是津津乐道。说完了,听过了,齐宣王情不自禁地叹道:“真没想到你有如此胸怀、如此肚量,真是寡人的贤内助啊。”
第二天,齐宣王亲自查阅了恭宾呈上来的有关藉轲、燕妃的案卷,提出了许多疑问,驳得恭宾哑口无言。当天下午,恭宾就在后宫里宣布燕妃娘娘有错无罪,解除了对她的软禁,恢复了王妃的一切待遇。
恢复自由的燕妃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水,也顾不上梳洗打扮,急急忙忙赶过圆形拱门来向钟王后谢恩。
一走进钟王后的房间,燕妃就是一个大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肯起来。钟王后说:“妹妹不必如此。你我同事齐王,务必同心协力才好。”
燕妃抬直头来,举着那张满是眼泪鼻涕的脸,脸上充满了委屈和感激。她说:“王后对我如同再造。我如果再有半点对不起王后的地方,天地不容。”
就这样,燕妃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其他的事情,比如调查城防士兵聚众要挟的问题,宫内士兵擅自抓捕燕妃问题,以及柳庄的未了之事、神秘的火箭发射人等等,齐宣王尽皆另行安排,不劳王后*心。
同燕妃的关系融洽以后,齐宣王非常高兴。那段时间里,齐宣王一忙完公事就朝王后屋里跑,宫里的大事小事都找王后商量,就连许多军国大事也要说给王后听,偶尔还要征求一下王后的意见。闲聊完了、话说够了,天色也晚了,跨过圆形拱门,一脚就进了燕妃的屋子。所以,每到灯火初起时,隔壁燕妃屋里就传出笑声、说话声甚至歌声。而这边屋里冷冷清清,钟王后一个人面对孤灯冷月,也只有独自叹息。
这天夜里,钟王后从窗户里看到了天上的月亮,那月亮又大又圆,月亮四周围了许多小星星,整个天空碧清如洗。于是钟王后走出房间来到园子里独自欣赏夜空,独自欣赏星星和月亮。望着望着,她的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柳庄的印象,出现了英瓜老爹、老地保以及那些热心真诚的婆娘们,她在心里暗暗地祝福他们,祝福柳庄平安、祝福柳庄的乡亲们平安。由柳庄她又想到了燕国蓟地的故乡。对那个地方,她的印象很模糊,除了儿时唱过的歌别的其实都记不清了。哦,对了,住在柳庄南头的那个家伙不就是蓟地的人吗,他说他不是,可不是蓟地的人怎么知道蓟地的歌,还有那走路的架势,明明就是蓟地的人嘛。唉,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是死是活。对了,想起来了,这个家伙还喜欢听芋,自己同他的认识还就是从听芋开始的哩。一想到这里,钟王后心里就有一种冲动,特别地想吹芋。
至于齐宣王喜欢听芋的事儿,钟王后是进宫以后才听说的,也不知道那支规模庞大的芋乐队怎么样了,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吧。到时候我可要见识见识啊。
面对夜空,由眼前想到了柳庄想到了蓟地,又由吹芋想到了那个家伙。钟王后独自在夜空下思绪越走越远,兴致越来越高。嘴里哼了几句幼时的儿歌仍然觉得不尽兴,她就返身回到屋里,翻箱倒柜地找出那支芋来,用一块干净的白绸仔细擦拭,然后就悠悠地吹奏起来。
生为民女的平凡往事、贵为王后的辛酸苦辣,随着这芋声飘过静静的王宫、穿过朗朗的夜空、飞向无尽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