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老妪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泪水不经意间流了下来，如溃断的大堤，一经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她还记得五年前，因为狗子娶不上媳妇，老伴临死前，那久久不能瞑目的样子。
她想撒手不管了，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淡的看待这一切，可是她做不到，那缓慢流逝的时间如沾满了辣椒水的皮鞭一样拷打着她的内心，难道那肮脏的五千钱，真的能抚平她内心的不安？难道为了香火，连做人的最基本的道德都不要了，那样的人与没有心智的禽兽又有何区别？
终于，老妪做出了选择，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不过此刻她的内心又恢复了平静，她像赴死的烈士一般，决然的朝东屋走去。
“咚咚咚！”
“谁？”惊醒的孟昉与杜长立刻坐了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并没有脱下身上的衣物。
“是我！”老妪一边用袖角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清了清嗓子答道。
孟昉点着油灯，与杜长对了个眼神。杜长会意，立刻抓起佩刀，下了床，踮着脚跟在孟昉后面。二人不得不小心，如果被抓，他们将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孟昉慢慢的打开了房门，见老妪一个人站在面前，后面并没有什么人，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俩是不是一个叫孟昉，一个叫杜长？”老妪一句话如雷霆乍震，石破天惊，吓的孟昉几乎失手打翻手里的油灯。
“老婆婆，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孟昉警惕的问道。老妪这么一问，无疑是知道了二人的身份。
“别问那么多，你们现在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急了，官府的人正朝这赶来！”老妪见孟昉的表情，自然便猜到了二人的真正身份。她也没有多做解释，连忙敦促二人立刻。
二人见此，哪里还敢问，连忙去收拾包裹。
“老婆婆救命之恩，我兄弟没齿难忘，若是我二人能逃的性命，以后定会报答老婆婆的恩情。”走到院门口的孟昉猛然对老妪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杜长连忙跟着磕了三个响头。
“使不得！”老妪慌忙去扶孟昉，孟昉与杜长的拜谢，更让老妪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磕完头，孟昉与杜长便站了起来，这就要走。
几乎于此同时，一队五十人的人马已经赶到离陈家不足两百米的地方，为首的一人骑着马，正是常山都尉孙瑾。
“快，他们要逃！”前面带路的狗子大喊道。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母亲与两名逃犯站在一起，不过他能看的出来，孟昉他们隐隐约约背着行囊，此时此景当然是逃命的趋势。
院门口的孟昉三人自然也听到了狗子的叫喊声。
“快，往西面的树林跑！”老妪连忙焦急的对孟昉二人说道。
孟昉与杜长哪里还顾得上客气，立刻撒开腿，玩命的朝树林跑去。
孙瑾挥了挥手，手下人马立刻追了上去。
“站住！快点站住！”人群中不时有人喊道。
不过孟昉与杜长自然不会傻到站在那里，等着人抓，此时不逃命，更待何时？
虽然外面月光明媚，但是树林中却要暗淡不少，孟昉与杜长不断的在树林里穿梭着，后面的众人也在疯狂追击着，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一样。
虽然无法具体看清二人的身影，但是根据二人的脚步声，常山国兵还是能判断出二人逃跑的大致方向。碰到灌木丛，他们只需要绕开走就行了。
林中灌木繁多，孟昉二人为了逃命，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上、脸上不时被树枝刮开口子，身上还无所谓，毕竟冬天穿的衣服比较多，可是脸上就不是那么好受的了，凌厉的树枝如一条条细长的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渗出一道道的血痕。
不过孟昉却是没有心情停下来检查伤势，如果他停下了，那下一次的疤就会留在他脖子上。
看着穷追不舍的众人，孟昉也是有些恼怒，这些国兵什么时候这么敬业了，追捕起来甚至比孟昉逃命还勇猛。
孟昉哪里知道，他与杜长二人，早就被刘政明码标价，逮捕他们便能挣到一万钱。一万钱的赏金，怎能不让这些出身贫寒的小人物疯狂？
“大哥，这么跑不是个办法，前面有灌木丛，你躲进去，我去引开他们！”杜长一边跑，一边对身旁的孟昉说道。
“不行，要走，咱们兄弟一起走。”孟昉断然拒绝道。让杜长做诱饵，孟昉自问做不到。
“大哥！”杜长闻言，有些感动，又有些焦急，“大哥，你听我说，你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我，只要你藏起来，那些杂碎想追上我，根本是做梦。”
孟昉顿时沉默起来，事实上的确如此，杜长的速度要比孟昉快的多，即使是这个时候，杜长也没有尽全力奔跑，他不可能扔下孟昉，独自逃生，就像孟昉也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让杜长做饵一样。
不过照现在这个速度，两人被抓捕的几率无疑会大上很多。分开跑，生还的可能性反而大些。
“好，你自己小心。”孟昉咬牙说道，然后直接钻进了前面的灌木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悲楚，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他早把杜长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可是如今，为了逃命，他却不得不与杜长分开。
杜长停下了，从外面看了一眼，这里的确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人。待杜长确认孟昉安全之后，便转身朝西北方向逃去。
“狗杂碎们，爷爷在这，来追我啊！”为了确保孟昉不被发现，杜长更是连声高叫。他的这个法子果然很凑效，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了杜长说话的地方。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孟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透过杂乱的灌木的缝隙，他看到隐约中，很多人朝着杜长逃跑的方向追去。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像刀绞一样疼痛。义父死了，杜长也走了，以后自己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凄凉。
现在的孟昉仿佛又回到了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那时的自己也是那么的孤苦无依。自己来到这个世上走了一遭，仅仅过了四年的时间，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把给予他的东西又原原本本的收了回去。
老天爷，你为何要对我那么残忍？
不，我不会对命运屈服的。孟昉在心中呐喊着，天下间比我凄苦的人比比皆是，多少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至少自己还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资本妄自菲薄？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自己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当做磨练心性的机会，这是很多世家大族子弟一辈子碰不到的机会。
我命由我不由天，无论是谁，都别想随随便便掌握我孟昉的命运，不然我也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除非我自己愿意。
孟昉就这样无边无际的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一步升天到跌落凡尘，他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他曾经骄傲过，也曾经自卑过，他有阴阳相隔的失父之痛，也有手刃仇敌的畅快淋漓，他曾经是保住常山的功臣，也曾经是连累刘政的罪犯。
不久之前，他还曾经惊惶失措，不过这一切都将在这一刻而改变。千锤百炼，有的人不愿面对现实，自我放逐；有的人却是永不服输，百炼成钢。而孟昉便属于后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