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三人结伴而行,不知不觉便到了汝南郡境内。此处是召陵县,离许靖二人所居住的平舆县只有百里之遥。三人一心想要在月旦评期间赶去,不过此时还不到月末,离下月月初月旦评之时,还有一些时日。
故而三人也没有急于赶路,一路上只是走马观花,也乐得逍遥自在。
如今天色已晚,三人在城中找了一个客栈,住了下来,顺便犒劳下已是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抵足而眠,谈论起天下大事起来。这倒不是为了省钱,只因三人情投意合,颇有相见恨晚之心,这才共宿一屋,彻夜长谈。
此前,孟昉每每看到史书中记载,某某人颇受重用,与领导之间“寝则同床”,还一直怀疑是因二人之间关系有问题,“基情”四射之故。直到现在,孟昉才发现,有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的思想。这时候的人们,关系非比寻常,便会“寝则同床”,这也是上级以及主人对属下以示恩宠的手段。生死之交、知己好友之间亦会如此。
在这个时代待的久了,此时的孟昉,连思维方式也与现在的人变的相似,或许这便是环境对思想产生的影响。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郭嘉与荀彧早已沉睡,孟昉却是毫无睡意。
借着窗外的月光,孟昉蹑手蹑脚的绕过横卧的二人,悄悄出了房门。
虽然并不是满月,但是皎洁的月光已然照亮了整个大地。天空中繁星如斗,一个个争奇斗艳般闪烁着,煞是好看。
仰望星空的孟昉,内心中,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人,到底有没有来生,若真的有,那自己的义父如今到了哪里?希望苦命的义父来生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再这般苦楚。
还有那离散多时的兄弟杜长,那个把孟昉的生命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兄弟杜长,如今又在哪里?
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孟昉打了个冷颤。晚上喝下肚中的酒,终于开始发劲了。孟昉怅然若失的蹲在院中,掩面哭泣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再坚强的人总也有需要发泄的时候。哭泣是人生下来便会做的事,那是一种本能反应。只有哭过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到真正的欢乐。
寂静的深夜,悄无声息,只有那些不知疲倦的知了在低声吟唱。
空无一人的院落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孟昉用衣袖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痕,转过脸循声望去。
来人在离孟昉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只是在那默默的盯着孟昉,却不说话。
院中的气氛突然变的诡异起来,一阵无形的压力瞬间袭来,倍感烦躁的孟昉轻咳了一声,出声问道:“如此深夜,昉本以为只有自己无心睡眠,却不想还有一人,敢问足下大名!”
“王三!”对方努力的从口中挤出这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王三?”孟昉轻轻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试图寻找出哪怕一丝的记忆。
可惜,他实在找不到这号人物。
沉思的孟昉突然警惕起来,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磨难,无形中,他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凌厉的杀气。
不错,正是杀气。
这种杀气,在他当年在常山城上奋死拼搏之时,从冲上城墙的黄巾军士卒身上感受过,也曾从追捕他的那些朝廷捕役身上感受过,此时此刻他再次感受到了,空无一人的院落中,来人身上散发的杀气针对的只能是孟昉一人。
“王三兄应该不是碰巧路过吧?”孟昉侧了侧身子,左腿下意识的望后退了一步,随时准备防御对方的进攻。
孟昉是独自到院落中解闷,自然不曾把佩剑带在身上。不过要让他拱手交出自己的性命,孟昉也做不到。
他身上唯一的金属制品,便只有身上肇囊之中的几百文钱,不过此时已经用不到了,他已经做好了以命搏命的准备。
“我劝你还是乖乖站那别动的好,凭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我若是要取你性命,三招之内,你必死无疑。”王三显然是个高手,孟昉如此细微的动作完全被他看在眼里。
孟昉相信王三不会说谎,他有那个能力,因为只有胜过孟昉许多的高手,才会对孟昉造成如此的压力。
孟昉额头上竟然渗出点点的汗珠,胃中酝酿多时的酒劲,此时也已消失不见——他已然醒酒。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想轻松取我的性命,也不是这般容易。我就是死了,也会从你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来!”虽然孟昉口中仍在强硬,不过他已然改变了防守姿势。如今的姿势已不是以命搏命之态,显然,他在寻找着活命的机会。
“你很聪明!”王三嘴角扬了扬,出声赞叹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取你性命?”
“足下要是想取孟昉的性命,只怕早就取了,何必与在下说这么多废话!”孟昉从王三身上感受到一丝犹豫,孟昉不知道王三为何挣扎,不过至少孟昉有着活命的机会。
王三没有正面回应孟昉的话,他沉思了片刻,缓缓的朝孟昉说道:“我想知道,城门校尉赵延的姑爷程志是不是你杀的?”
“你果然是赵延派来的!”孟昉自问自己隐藏在张懿府上,不曾得罪过任何一人,唯一与自己有深仇血恨的,只要那赵忠的弟弟,城门校尉赵延。果不其然,王三正是赵延派来的。
孟昉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大意,总以为朝廷赦免了自己的罪责,便能逃得一劫,却不想因为这小小的失误,自己的性命今日很可能会葬在这里。
“不错,大丈夫敢作敢当,程志的确是我杀的。程志那狗官,鱼肉乡里,草菅人命,我义父被他活活害死。身为人子,岂能不为父报仇?赵延那厮,腌宦之后,不辩是非,天下志士无不杀之而后快。我孟昉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杀尽天下贪官污吏。”孟昉凌然答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万不能没了骨气,被人看不起。
“赵延出五百钱,让我取你性命!”王三见孟昉答的干脆,便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呵呵,想不到我孟昉在赵延眼中,只值区区五百钱。”孟昉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赵延眼中,或许自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白身,杀死自己便如杀死一只苍蝇一般容易。
“我且问你,你前日救济那邹氏,是何用意?”王三也不答话,又转移话题问道。
“扶危济贫,本就应是我等侠士所为。这等道理,又岂是你这种腌宦爪牙所能理解的?还等什么,要杀便杀,何必说那么多废话!”孟昉不耐烦的答道。
死不可怕,怕的是等死的过程。死亡并不能将人*疯,等待死亡才会将人*疯。既然要死,孟昉又岂愿感受等死的煎熬。
王三默然不动的盯着孟昉,想出孟昉的眼中看出真假,虽然这黑夜之中,并无法看清孟昉真正的眼神。
“我不杀你,你走吧!”王三侧了侧身,让过一条道,面无表情的说道。
孟昉像被电击一般愣在那里,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耳朵。不过王三那凌厉的杀气,真的缓缓消逝了。孟昉还是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王三可不是一般的刺客,世间混沌,人性难测,皆有可杀之人,有不可杀之人——我找不到杀你的理由!”王三似解脱一般,径直朝门外而去。
“等等!”见对方这便要走,孟昉忙伸手挽留。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行事。
“你还有何事?”王三停在那里,背对着孟昉问道。
“我……我……我相信你是一个侠义之士,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为何会替赵延卖命,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这里有八百钱,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还请你不要介意!”孟昉终于想到要做什么,他走了过去,解下肇囊,拉起王三的手臂,将肇囊放到他的手中。
“不必了!我王三不杀你,并不是为了钱财!”王三犹豫了下,还是将肇囊推了过去。
“你不要误会!我孟昉只是想交你这个朋友,这八百钱就当是在下借于你的,改日你赚的钱财,再还给我便是!”孟昉紧握着王三的双手,又把肇囊推了过去。
结交于人的精髓不在于施舍多少,而在于平等的对待对方。孟昉一个“借”字,无疑打消了王三的所有顾及。他犹豫再三,还是将肇囊接了过来。
“罢了!在下便交你这个朋友!”王三将肇囊揣入怀中,对孟昉拱了拱手,转身朝店外走去。
王三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景玄兄,那赵延心狠手辣,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要小心了!还有,小弟不叫王三,小弟真名史阿!”
“王三”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院外而去。
史阿?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孟昉望着其人远去的背影,敏思苦想着。
这史阿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