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脸汉子见言锡爵纹丝不动,将腰一扎,站在店门口连声喝骂,只是心存忌惮,却不敢进店来。练采芷听他骂得不堪,不怿道:“大哥,这几匹恶狗一直纠缠不清,也不让人清净一下,好生可恶!”言锡爵微微一笑道:“是狗总是要狂吠两声的,芷妹不用理他。”练采芷道:“本来想和莫三爷叙叙旧的,他们来恬噪,搅得人一点心思也没有了,倒惹得三爷笑话。”莫道长笑道:“苏南七虎想和贤伉俪多亲近亲近,可不干老道士事,你们请便。”
钟仪心道:“原来这几个人称作‘苏南七虎’,言夫人不称其为虎,却故意将他们称为狗,看来一场恶仗是难免的了。”
果然,那当头的黑脸汉子按捺不住,抢步过来,一声怒吼,将手中大刀抡圆了,兜头便向言锡爵砍来。那言锡爵却只如不见,泰然自如,也不见他避让或招架。钟子仪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惊声道:“小心了!”
眼看刀锋便要劈到头顶,言锡爵将身子一侧,那一刀便落了空,扑的一声,重重砍在桌子上,将茶壶震翻,茶水淌了一地。那黑脸汉子一抖腕,一招“风扫落叶”,翻刀横削,言锡爵一推桌沿,连人带凳子往后平移了三尺多,堪堪避过。嘴角带着讥诮,斜眼而觑,却不出手还击。眼见两招落空,那黑脸汉子咆哮一声,刀背一侧,变削为斜劈,刀锋直取右肩。言锡爵身子不动,身下凳子一腿支地,原地一旋,已经避过这一刀。
茶馆中客人纷纷抱头逃出店来。一瞬间,拥挤地茶馆中就只剩下钟子仪、莫道长和交战中的八人。钟子仪见言锡爵这几下每次似乎都慢了半拍,但是却料敌之先,好整以暇,轻轻便化解过去了,动作极其巧妙,不由暗暗称赞。那练采芷嗑着瓜子,悠闲地看着丈夫和人相斗,倒似是在戏院包厢中看戏一般。
堵在门口观战的六空和尚、田耕农等人,见黑脸汉子奈何他不得,提了兵刃一起抢攻过来。六空和尚挥舞着一把戒刀,跃身而起,一招“力劈华山”直向练采芷劈了下来。刀带劲风,将她面纱掀起,钟仪只见她两道细长烟眉,一双大眼眼波迷离,盈盈欲滴,真如两潭幽深秋水一般,清澈而又深邃,皮肤娇嫩白皙,一张红唇似笑非笑,嘴角却晕起两个小小的酒窝,虽称不上绝色,却有一种妩媚入骨的妖冶。六空和尚乍一见她容颜,微微一愣,手中攻势一滞,这一刀竟劈不下去。练采芷狐媚地一笑:“和尚,你看我美不美?”
六空和尚瞪着大眼,目光散漫,口中喃喃道:“美,真美。”听得田耕农一声断喝:“别看她眼睛,她会惑术!”却已是来不及,只听见六空和尚一声惨叫,肥硕的身躯竟横飞而起,被抛到了三丈之外,重重落下,将茶馆柜台砸得稀烂。
钟仪暗自心惊:“这女人目光好是邪气!”看她不知何时,右手已握着一枝短棍,短棍一端绑着一道白色丝纱,看起来想是一个小号的招魂幡。刚才正是这丝纱缠绕住六空和尚的脖子,一扬手将他抛开。钟仪心道:“这是什么武器?一条柔弱的丝巾竟也可有偌大威力!”
练采芷将丝纱在手指上慢慢缠绕着,咯咯笑道:“田老四,你兄弟已经看过我的容貌了,你是否也想看看?”田耕农一声低吼,也不打话,手腕一抖,将长剑绕出几道剑花,侧身往她右臂刺来。练采芷将手中短棍一横,铛的一声格开,田耕农剑靠短棍,顺势滑下,去削她手指。她将短棍一抛,左手接住,右手却变拳为掌,往田耕农肋下切来。田耕农闷哼一声,跳步避过。
那边四人围攻言锡爵,除黑脸汉子将一柄大刀舞得呼呼声响外,其他三人一人使棍,陈二哥使枪,另一人却是双手各执一柄圆锤,四人五件兵器一起攻来,招招不离言锡爵要害。那言锡爵看起来好像左支右绌,形势危急,可是也不见他招架,一个黑色身影只在四人之间穿梭盘旋,左一拐,右一旋,身子如猿猴般灵动,攻来的每一招竟连他衣角都未沾到,倒是他四人一招尚未使老,忽然发现面前的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的兵刃却将向朋友身上砸落,忙不迭收手,一时手忙脚乱,只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莫道长喝了一口茶,喃喃自语道:“言锡爵的‘无常步法’比起十年前,可大有进步了。可是他一直不还手,这样左躲右闪,终究有体力不济之时,如何胜敌?”心中疑惑,不知他葫芦中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黑脸汉子见招招落空,一声唿哨,四人散开,守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言锡爵*在核心,手中的攻势却一起停了下来,八只眼睛死死盯住他四肢,蓄势不发。言锡爵冷冷一笑,道:“黑狗,怎么停下来了?”
那黑脸汉子人称“黑虎”,和“白额虎”陈刚,“卧虎”田耕农,“上山虎”六空和尚等七人为结义兄弟,江湖人称“苏南七虎”,时常在苏南一带横冲直闯,为祸乡里。前年年龄最幼的“锦毛虎”孟明,酒后闯进一家民宅,对这家刚进门的小媳妇欲行奸污,恰巧被“黑白无常”夫妻撞见,宣*不成,反被“黑无常”言锡爵一掌打死,自此双方结下梁子。“苏南七虎”虽然变成了“苏南六虎”,但他们却一直不忘为“锦毛虎”报仇,只是“黑白无常”行踪不定,一两年间也未寻到半点影踪。前几日,“苏南六虎”接到施中谷的请柬,说是邀请来杭州聚会。“白额虎”陈刚,“卧虎”田耕农,“上山虎”六空和尚三人先到,在这茶馆等待黑虎,不料却和他夫妇相遇,刚躲避出去,正碰见黑虎和其他二虎,想着自己人多势众,正是寻仇的好机会,因而气势汹汹赶来,欲为七弟报仇。
黑虎沉声道:“你们守住他的退路。”说着,斜刀向言锡爵下盘砍来。言锡爵见他们改变策略,将自己的各处腾挪方向都已防死,倒大意不得,鼻孔中一声冷哼,道:“这是你自己找死,黄泉路上可怨不得我。”右臂舒展,从腰间取出一件兵器。
钟仪一见,不由一愣,暗想:“这是什么兵器!这样古怪!”
只见那兵器和练采芷手中所持的短棍差不多,乌黑油亮,只是棍头没有绑缚丝纱,而是多了一个拳大的圆疙瘩,有些像是判官笔,却又比判官笔长了半尺,说是流星锤之类,也不大像,棍端既没有铁索相连,锤头也要小许多,看那形状,倒像是一根入殡时孝子手中所捧的哭丧棒。
言锡爵看得刀已至脚踝,他此次再不闪避,竖棍一交,只听得铛的一声,刀头已被撞歪。那短棒竟是精铁所铸。黑虎也不变招,将刀上提了半寸,一招“十八盘”,刀锋圆划,仍是攻他下盘,言锡爵往后退了一步,让过刀锋,短棒前端的圆疙瘩忽的飞出,正中黑虎右肩,黑虎只觉肩头一麻,整条右臂酸软无力,手中大刀握不住,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原来这短棍中另有机括,可以将棍头圆球飞出击人。黑虎提防不及,一招被伤。
言锡爵忽觉身后风响,一杆长枪戳来,正是那头发花白的老者“白额虎”陈刚。言锡爵气定神闲,身子一侧,左臂张开,待枪头穿过,一夹臂,竟将长枪夹在腋下。陈刚大惊,双手抓住枪杆,欲往回拔,言锡爵右腿后踢,将陈刚踢了个筋斗。
只听得练采芷拍掌娇笑道:“大哥,这招‘迷踪腿’踢得漂亮。”钟仪扭头一看,只见田耕农一柄长剑,不知为何,已被她踏在脚下,一双纯白的丝履踩着剑身,竟有如千斤之重,田耕农双手拔剑,却如蜻蜓撼柱,哪里拔得动分毫?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练采芷又道:“好没脸的东西,大言不惭还敢自称是什么‘白额虎’,我看叫他癞痢狗也是抬举了他。大哥,不要客气,刚才就是这只癞痢狗叫骂得最是起劲!”说着,又是一阵咯咯娇笑。
这时,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矮胖汉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店来,挡在言锡爵和黑虎他们之间,一双手乱摆道:“别打了,别打了。”正是那在施府门口迎接客人的施中谷。
施中谷将言锡爵和黑虎他们隔开,团团躬身作揖,满脸堆笑道:“言先生,黑虎兄,诸位都是小弟的客人,有什么话自然好讲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的,没的伤了和气,还请大家看在小弟的薄面上,就此罢手可好?”
练采芷一声脆笑,道:“大哥,冲着施老板的金面,我们就饶过这几只哈巴狗吧。”说着,一抬脚。那田耕农用力未减,忽觉手上一轻,力量后座,收势不住,竟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好反应机敏,一骨碌爬起身来,一脸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