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扪碑怀古
梅如筠2015-10-25 03:033,355

  看着王宗石飘然而去,钟仪心中一阵落寞,扭头看看那女子,见她低着头,用脚踢着一颗小石子,慢悠悠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暗忖道:“看她不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会是散花门的人。”

  散花门是活跃在川贵一带的一个神秘门派,据传门人多是苗、傣、瑶等少数族裔,武功虽不见得有多高深,但是散花门中人喜欢豢虫养蛊,兼之行事飘忽诡秘,眦睚必报,下毒种蛊手段又极其高妙,往往令人防不胜防,所以江湖人士多是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沾惹上身。由于散花门世代居于大理国地界,在江湖中名头虽响,却极少与中原人士接触,故而钟仪得知那女子是散花门人,才会如此讶异。

  钟仪等那女子到了跟前,道:“姑娘,你这是往何处去?在下往西回鼎州,我们就此别过如何?”那女子抬头望了他一眼,愣愣怔怔,眼中满是凄苦之色,也不答话,仍是往前郁郁而行,钟仪无法,只得跟上。

  坐骑在山中已走失,二人只得步行。那女子伤势未愈,走得很是缓慢,只待日头西斜,方才走到一个小村落,遥遥只见炊烟袅袅,已是到了飨食时分。

  寻了一户乡野人家,二人胡乱吃了一些东西。钟仪心想:“此地距离鼎州尚有数千里之遥,如此走法何时才能到得?还需买一两匹马才好。”可怜穷乡僻野,哪里有马匹可卖?走家串户寻访了一圈,才找着一匹老骡子,也是皮毛疏落,瘦骨嶙峋,钟仪心想:“这般羸疲孱弱,怎行得了远路?别说是驮人负重了,只怕让它自己还没走出江苏就已经累死了?”无奈何,却也只得买了,打算到了城中再换马。

  那女子老实不客气地跨上骡背,一挥鞭,在前踏踏而行。钟仪心中一声苦笑,心想:“她身伤未愈,现在将她一个人撇下,也确是无礼。也罢,且到了城中再说。”一愣神功夫,她已走出老远,忙一路小跑跟上。待行至嘉禾郡,天已经黑定,街衢两侧灯火点点,青楼红馆中不时传出浪语娇笑。钟仪自去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住下。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钟仪便去敲那女子房门,仆仆敲了半晌,也不见应声。正狐疑时,店中伙计过来道:“客官,那位姑娘天未亮就已经走了,怎么?你不知道吗?”钟仪闻言一愣,心想:“真是个怪人,让她走时偏偏不走,要走就一声不吭,连她姓甚名谁也不说一声。”行至马厩中一看,那匹骡子还在,寻思:“她伤势未愈,这一路怎生走得?”内心中虽盼着她早早离开,可真的走了反而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吃罢早饭,钟仪跨了青骡,出城往西而行。反正他也不想急着回家,就没有换乘马匹,一路上随着那骡子慢悠悠地走,虽说风餐露宿,一路颠簸,好在钟仪本是个随性无求之人,一路慢慢走来,饱览江南秀丽风光,便如游山玩水一般,却也不觉得辛苦。

  走了三天,这一日向晚,到了采石矶。采石矶属太平州地界,太平州物阜民丰,风景秀丽,南朝大诗人谢朓更是赞誉其为“山水之都”,由此可见其风物之胜,景致之美。而一代诗仙李白,自夜郎赦归之后,来此投靠任当涂县令的族叔李冰阳,夜晚在江中饮酒,醉后捉月溺水而亡,他的坟墓就在当涂县南青山之麓,历来便为文人骚客寄托哀思、缅怀追慕的圣地。

  钟仪不爱习武,偏喜修文,至此焉有不盘桓流连之意?想道:“此处距鼎州还远,今日到了这里,还不知此生又是何年何月才能重到?反正现在已经晚了,不若就在这里停留一天,好好赏玩一下。”主意已定,当日便在采石矶下的姑孰镇中住下。

  吃罢晚饭,钟仪独自一人,骑着骡子,慢悠悠往采石矶而去。钟仪看着周围景致,心想道:“想当年李长吉骑蹇驴,荷诗囊,流连美景,偶有所得辄记之投入锦囊,回家后再行点检,足完成篇,可谓是呕心沥血了,我钟子仪今日跨青骡,恣意徜徉,比起李贺来可就舒适安逸得多了。只是面对如此江山,却腹中空空,写不出他那许多优美诗句来。”远远听得江水拍岸,轰隆作响,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如同一个硕大无朋的青翠田螺,傍江兀立,正是采石矶主峰碧螺峰。

  采石矶其名由来,据说是三国东吴在此处屯军筑城,打井汲水时从井中捞出五彩斑斓的石头,因以命名。又相传矶下江中,曾有神牛出没,故而又称为牛渚矶。采石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据大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一路只见林木葱绿,蔚然深秀,钟仪也不知由何处上山,只得松了缰绳,任由那骡子乱走。

  四周甚是幽静,杳渺无人,秋风拂过层林,飒飒作响,皎洁的月色透过叶缝,在光滑的山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山径上踟蹰良久,钟仪远远看见前面有座高楼,可是*的骡子却累得气喘腿颤,死活不肯往前跨步。钟仪思量道:“既然已经到了此处,怎可半道而返?左右这里没有别人,不如就将这老东西栓在这里,我徒步上去就是了。”将骡子在路旁树上栓了,迈开步子就往山上而来上得百余级山石台阶,那座高楼兀然耸立面前。楼高三层,第一层以砖石所砌,上面两层为木制,飞檐斗拱,甚是雄阔,楼顶的巨大匾额,在月光辉映下,分明写着“太白楼”三个大字。钟仪欣喜道:“就是这里啦。”走近一看,只见楼门被一把大锁锁住,觑眼往里张望,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下不由有些失望。

  进不了楼去,钟仪只得负了手,围着太白楼四周溜达,只见在楼的左侧,竖着几块高大的石碣,因为背着月光,也看不清上面雕刻了一些什么文字。

  钟仪踱步过来,凑到跟前仔细瞅看,仍然看不清楚,想起适才走得匆忙,也未曾带得火刀火石,只得伸手逐字逐句地抚摸阅读。手指一触到石壁,甚是湿滑腻手,想来时日久远,石碣上已经生满了苔藓绿蔓,当下静下心来,逐字揣摩。摸得第一个字是绝,下面依着顺序是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几个字,心下道:“原来是李白的《牛渚矶》。”

  记得自己曾经读过这首五古诗篇,当下一边用手摩挲一边轻声吟咏了出来:“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向。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但惊群木秀,莫测精灵状。更听猿夜啼,忧心醉江上。”钟仪一边吟咏,心中一边暗自回味,想道:“过去这首诗也没有少读,可全无今日这样读来这般大快人意。耳中听得江流回波成浪,山猿凄清夜啼,这才真正领悟到此诗的妙处。”沉吟一会儿,又称赞两声。

  一首诗读完,接着又用手摩挲下一块石碣。石碣上同样镌刻着一首诗,这是一首五律。文字为:“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这首诗钟仪可谓是熟烂于心,对于诗中典故也是知之甚详。诗中写道李白夜间船泊采石矶下,想起谢尚和袁宏在此处以诗相识相知的典故,因而生发出世无知音、不为时用的感慨。那典故是说东晋镇西将军谢尚镇守采石矶,夜间趁兴泛舟江上,忽然听到对面的运货船上有人在高声诵读诗歌,诗歌内容也是咏古讽今之类,谢尚感到很是惊奇佩服,于是邀请那人过船来一起谈论。那人就是袁宏,当时籍籍无名,家里又十分贫寒,以帮人驾船运货为生。当夜两人促膝长谈,直至天明,谢尚十分钦佩袁宏的才识,向朝廷多次推荐,袁宏从此名声大振,终得出人头地。

  钟仪默默摩挲这石碣上冰冷的字迹,心中想道:“李青莲睥睨天下,气吞八荒,一生傲骨铮铮,没想到到老来竟落个贫困潦倒、寄人篱下的凄凉下场。也难怪他会生出这种知音难得,荐举无门的喟叹,以谪仙之才犹是如此,我钟子仪一生所依又在何处?”

  独自神伤一会儿,又想道:“现在兵祸连天,四海攘攘,应该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可惜我武少定国之力,文无安邦之才,也不能像大哥和莫道长那样稳妥周全的处置事端,就说和姚燔姚少帮主那样的人,我也无容人之量,搞得乱七八糟,大家伤了和气,唉,不知姚帮主父子现在怎样?他们和天载社既然已经结盟,我就应该忍让一些,不然以后大家见面可该怎样才好?”心中好生懊恼,转念又想:“丐帮宋帮主也言之有理,我们这些江湖人士邀仇斗狠尚可,若是两军对垒,布阵鏖战,只怕是力有不逮,徒自送命罢了。就如杜工部诗中所说,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嘿,自古征战死人何止千人万人,那边疆的累累白骨又有谁记得他们的名字和样貌?唉,看来李青莲也是没有戡破此节,倘若他提剑出征,不斩楼兰誓不还,真的创下一番事业,又怎能留下这么多秀美的诗篇?说不定早已成了玉门关外的冤鬼,可不就是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吗…”正胡思乱想中,耳边听得悠悠风响,隐隐夹杂着一阵哭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钟仪不由吓得毛骨悚然,心想:“怎的刚想到鬼哭便听到哭声了…”

继续阅读:第43章 采石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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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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