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晌,来到一个僻静之处,秋冷月怒气冲冲地将手摔开,竖眉喝道:“那老婆子胡说八道,你也不阻拦她。”
钟仪赔笑道:“乡下老人,也没见过世面,信口说上两句,姑娘不要生气。现在我们身处江州,这里到处都是鄱阳帮的眼线,还是小心一些。姑娘既然穿着狗剩儿他娘的衣服,咱们不如索性就装扮成一对…兄妹,你看如何?”心中本来想说扮成一对小夫妻,忽觉不妥,只怕又要惹她生气,因而随即改口,将小夫妻换成了兄妹。
秋冷月脸上似笑非笑,斜睨而视,道:“好一个兄妹!哪个是兄哪个是妹?”钟仪面上一红,讷讷道:“当然我是兄你是妹啦。”她鼻中嗤地一声,冷笑道:“看你一副畏葸胆怯地样子,哪一点象人兄长?猪鼻子插大葱,羞也不羞?”
钟仪笑道:“不如就做姐弟也行。”觑眼看她,脸色稍霁,又道:“我们虽然换过衣服,可是容貌未改,鄱阳帮中不少人见过我们的样子,只怕不妥。姑娘易容术高明,不如就请姑娘再施神通如何?”
秋冷月道:“这有何难?”说着从肩上取下包裹,一解开,只见里面包着几个小瓶子,几块如面团一般的软泥,一个精致的小铜镜,以及胭脂粉盒檀木梳子之类。她将瓶塞拔掉,倒出一些如蜂蜜般黏稠的乳液,将软泥揉和均匀,捏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块,用纤纤玉指拈起,贴在钟仪的颧骨腮颊部位。钟仪只觉得她的手指温软如玉,在自己脸颊上不住摩挲,一缕淡淡的香味钻入鼻中,十分受用,一段如莲藕般细滑晶莹的手臂,笼在粗布衣袖中时隐时现,近肱肘处一小块淡红色的胎记,如雪中红梅一般,甚是艳丽,不由心中一荡,忙将双眼紧紧闭上。
秋冷月在他脸上捏捏抟抟了半天,又用指头捻了一些脂粉,敷在他脸上,粉末喷香,钟仪不由得鼻中一阵发痒,忍耐不住,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秋冷月哧哧笑道:“好了。”说着将铜镜塞到他手中。
钟仪对着铜镜一照,只见镜中之人脸上肌肉松松垮垮地,腮下也是一嘟囔肥肉,俨然就是街头一个卖肉的痴肥屠户,不由笑道:“呵呵,姑娘的易容之术真是神乎其神,我现在即便站在姚子衿面前,只怕他也认不得我了。”秋冷月矜然一笑,道:“那是当然。”
钟仪在镜中左右顾盼,道:“这变换好是好,美中不足就是,这样油头粉面的,是不是也太打眼?能不能变得黑一些?”秋冷月道:“这个好办,只是你可不要嫌脏。”说着从地上拾起一块泥块,用水化了,撮指均匀地弹在他脸上。再一看,果然脸色黄中带黑,自然真实得多了。这副尊容在加上身上的一袭粗布短衣,活脱脱就是一个在鱼市坑蒙拐骗、专玩秤砣的鱼贩子。
秋冷月将他装扮好之后,又用泥团将自己容貌改变了,将一头秀发解开,洒了一些沙土灰尘,然后扯了一根草绳胡乱一绾,猛地一看,就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粗蛮渔妇。二人对视,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往江州城而来。
行不多时,二人已经到了江州城外,只见门口一干衙役,横刀持枪地把这城门,仔细盘查每一位进城之人。城墙根上,支着一个凉棚,凉棚下两个青衣汉子,翘腿躺在藤椅中,掰着一个柚子正在分吃,看他二人装束,正是鄱阳帮中人。凉棚旁边立着一个木牌,牌上贴着两张画像,仔细一端详,正是钟仪和秋冷月的头像,只是秋冷月布帽短褐,却仍是一副店小二打扮。
钟仪心中一凛,暗想道:“姚子衿好生飞扬跋扈,竟然可以将官府差役当成厮仆一般使唤,如此看来,这整个江州城岂不都成了他私家禁苑?看来可得加倍小心了。”和秋冷月一对眼色,她脸上被泥粉所掩,看不出有甚变化,但一双清眸中却透出一丝激动和不安。
正在为她耽虑时,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喝叱:“站住,干什么的?”一抬头,只见一位腰粗肚圆的衙役拦在身前,斜睨着一双醉眼看着自己。忙道:“这位差爷,小的是城西头的鱼牙子,因为舍妹近来老是犯痰咳嗽,只怕时间久了转成痨病,所以家母嘱咐我,领她进城来找个大夫看看,请差爷你行个方便。”秋冷月闻言,作势低头一阵咳嗽。
那衙役把头一偏,往她脸上扫了一眼,见她脸色枯黄,瘦骨嶙峋,一副病恹恹地模样,骂道:“真他妈晦气,一大早就碰到个痨病鬼,去去去,给老子滚得远远的。”钟仪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搀扶着秋冷月慢慢进了城门。
城中冷冷清清,光洁平坦的石板大街上,也只有寥寥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两旁店铺林立,却大多关着门,偶尔打开店门的几家商铺也是生意清淡,门可罗雀,反而不如城外鱼市热闹繁华,钟仪心中大感讶异,暗忖道:“听得爹爹常说,这江州乃江南西路之望郡大州,雄踞水陆要道,历来十分繁华富盛,怎么现在变得如此萧条冷清?”
秋冷月低声道:“鄱阳帮和姚子衿那帮强盗胡作非为,杀人越货,将好端端的一座城池弄得成这样一副人间地狱模样。”钟仪吃惊道:“他鄱阳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如何有偌大权势,竟可是霸占州府?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秋冷月冷笑道:“王法?王法不过是姚狗贼手中牵的一条狗,见谁不顺眼就放出来咬上一口,岂是咱们老百姓得罪得起的?听说现任江州知州,就是姚狗贼的远房侄儿,两人狼狈为奸,一个当官一个做匪,害得南下之人都不得不绕道而行。三个月前,我到江州时,还比现在热闹一些,没想到三个月后,就成了这样一副破败衰落的样子,难道是姚狗贼想使得那个什么壁什么野的法子吗?”钟仪点点头道:“坚壁清野,这样城中空荡荡的,所有进城的人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然便于防范。我们现在在街上瞎转悠,目标太过明显,还是找一处地方暂时栖身,再做计议。”
转过两道小巷,只觉前面忽的一亮,一个湖泊出现眼前,只见碧波万千,清水连连,湖边遍植垂柳,颇似杭州西子湖风韵,虽翠华消褪,金风一拂,光秃秃的枝条飒飒作响。秋冷月低声道:“这是甘棠湖,鄱阳帮总舵就在湖南岸的庐山脚下,我们就在这附近找地方落脚。”说着,低了头在前引路,不一会来到一处寺院前,寺门紧闭,门上匾额上横书能仁寺三个鎏金大字。
钟仪抓起门环咣咣咣叩响,过了许久,寺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缝来,一个老眼昏花的和尚探出半个光头来,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声问道:“两位施主,有何贵干?”
钟仪笑道:“大师,我的这位妹子自小体弱多病,今日想来宝刹烧柱香,许许愿,请求菩萨保佑她身子早日康健…”未等他话说完,那老和尚冷冷道:“本寺今日不烧香,两位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钟仪忙伸左手一把将门撑住,右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满脸堆笑道:“大师,在下不光许愿,还有功德要布施,请大师行行方便。”那老和尚见了银子,本来眯成一条缝的一双浑浊老眼立时放出光来,干瘦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道:“佛门慈悲,既然施主有心结善缘,当然是一切方便,就请进来吧。”说着将寺门打开,垂首合十,引他二人进了寺院,又转身将寺门关了。
有了银钱铺路,那老和尚对他二人甚是殷勤,佝偻着身子亲自为秋冷月主持法事,又是撞钟又是摇铃,口中诵经念佛之声一瞬也不停歇。到了申时,又吩咐徒弟,招呼着为二人张罗斋饭。钟仪便道,想在寺中吃上几日长斋,说着双手又奉上一锭雪花花的白银,那老和尚哪有不允之理?又亲自去为二人收拾了禅房精舍,只送到门首,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方才笑嘻嘻地去了。
秋冷月蹙眉道:“出家人也是如此的见钱眼开,真是可恶!”钟仪笑道:“可恶是可恶,不过这样打发了他们倒也简单省事,免得和他们多费口舌。”秋冷月点点头,道:“这里距鄱阳帮只有四五里路程,现在天色尚明,待天黑定之后我们再去打探。”
过了两个时辰,听得后院嗡嗡嘤嘤一片诵经之声,却是和尚们在修晚课。看看月朗星稀,天已黑定,钟仪和秋冷月轻手轻脚来到院墙旁边,跃身而过,顺着墙角,往甘棠湖而去。
到了湖边,只见月光水影,上下涵碧,十分迷人。秋风一拂,微寒扑面,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笙乐之声,凝目望去,远处一道苍茫的影子如同巨龙一般逶迤绵延,正是庐山。山脚下灯火辉煌,急管繁弦,很是热闹。秋冷月恨声道:“看来姚子衿那狗贼果然没有归天,还在狗窝里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哼,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一路神仙,竟然可以解了我的断肠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