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与断恶和尚虽相识不过半日,但是钟仪却对他生出一种莫名的依恋,眼见得他飘然而去,心中怅然若失,刚转身过来,忽然“啪”的一声。面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钟仪膛目而视,只见那姑娘摇摇晃晃站在他面前,左手拽着衣襟掩着身子,杏眼圆睁,对自己怒目而视,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想来刚才那一耳光正是拜她所赐。
钟仪怒道:“你干嘛?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那姑娘尚未痊愈,身体虚弱,刚才一耳光也是用尽了她的力气,终于支持不住,一跤坐倒在地,怒不可遏问道:“你…你是什么人?”话未说完,已是气喘吁吁。钟仪摸了摸肿痛的面颊,冷哼一声,心想:“怪不得断恶前辈告诫我要小心提防着她,原来她真的是这般泼辣刁钻,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伤人,还亏我费了九牛之力来救她,不领情也便罢了,却用耳光来报答我!”怒气填膺,别过身子也不理她。
她声音颤抖,又问道:“你…你…你这*贼把我怎样了?”
钟仪闻言愕然,猛然转身道:“*贼?谁是*贼?”蓦地醒悟,她口中所说*贼正是自己,心想:“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适才为她脱衣检视伤情,不仅不该看的看了,而且连不该碰的也碰了,真是无礼之极,她骂我*贼却也不假,只是…只是…”心中有愧,脸上不由地一阵发烧,口中嗫嚅,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见他神色古怪,更是怀疑他有不轨之举,探手就往腰间摸去,意欲拔剑和他拼命,浑身摸了一圈,才发现根本没有兵器,羞愤欲绝,从地上抓起两枚石子,就往钟仪双目射去。钟仪吓了一跳,急忙偏头躲避,无奈距离太近,躲过了一枚,却无法躲开另一枚,嗖的一声,擦着眉梢飞过,将他眉骨擦破,鲜血顺着眼皮淌了下来。
钟仪大怒,呛的一声拔出长剑,便欲刺出。这时那女子身子一翻,又已昏厥过去。钟仪剑尖刚刚要触及她身子,忽的惊觉,硬生生将招式凝住,心想:“她不过是因为误会,再加上名节事大,所以才出手伤了我,我怎可就此便起了报复之心?”慢慢将长剑收入剑鞘,暗想:“钟子仪呀钟子仪,你怎的如此气量狭小?竟然想对这样一个重伤未愈的弱质女子痛下毒手,难怪断恶前辈说你没有长进,看来十几年的圣贤书真实白读了!”心中不停自责,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呆坐了好久,忽然听得远处隐约传来钟声,钟仪知道又是断恶和尚在敲钟,准备早课了,不由黯然神伤:“只怕以后再也见不了断恶前辈了,空负他一身武功,竟就这样与草木同朽,真是可惜!”转头看那女子,犹匍匐而卧,不见醒来。钟仪心想:“唉,还是她昏迷的时候更可爱一些,至少不会突然暴起伤人。”抬头一看,北斗星已经西落,东边,一片苍茫中微微露出一丝白线来,那白线越来越宽,越来越亮,心中知道,那里正是浩瀚无际的东海,太阳刚从海底苏醒,马上就要跃出海面了。寻思:“趁着她还没有醒过来,还是赶早过阴阳涧去,已经耽误了一天路程,还不知道大哥和莫三叔他们现在怎样了?”
看着她委顿在地,瘦弱娇小,甚是可怜,心中老大踌躇:“只是她该怎么办?将她一个人扔在在荒山上,又在昏厥中,倘若碰到豺狼虎豹等野兽,岂不危险之极?那样我不仅没有帮她,反倒了害了她了,也罢也罢,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还是带她一起走吧,希望过了桥她就会醒来,大家各走各的,也算圆满了一份功德。”却再不敢抱她或背她,环视四周,拔剑砍断了两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又找来一些细藤条,细细地缠绕成一个担架,将她移了上去,抬头辨识了一下方向,拖着就往南走。
一来山路崎岖,二来唯恐将她颠下担架,所以这一路走得十分缓慢,等到日上三竿,才走到那座木桥位置。钟仪心道:“骂也骂了,耳光也打了,没有办法,我还是得背着你才能过去。”依着先前的法子,将那女子在背上缚定了,小心翼翼过了山涧。
过了桥,钟仪看见原来挺立在桥头的那棵苍松,偃卧在地,被人从树干中间拦腰截断,不由吃了一惊。看那树干上的两行字迹也被人用刀削去,心想:“莫不是断恶前辈知道这警语也吓唬不了人,所以索性将它削去?”也未作细想,循旧路而去。
走了两步,钟仪便发现有些异样,来时这一路荆棘丛生,杂草繁芜,甚是难行,可是一夜之间,却被人践踏得枝零叶落,一片狼藉,地上还密密麻麻布满马蹄印迹,似乎有数十人纵马自此经过,心中一个激灵,暗叫道:“不好,不会是姚子衿等人追了过来吧?”心下惙惙,想起他阴毒狰狞的样子,不由就胆寒,寻思:“我还是快快离开这里,若让他们抓住,哪里还有命在?”背了那女子发足狂奔。
一气跑了三四里路,累得手脚酸软,气喘吁吁,寻思:“当年孔圣人游学至郑国,也被人骂成惶惶如丧家之犬,嘻,今日钟子仪一路奔逃,和先贤相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正自我自嘲,忽觉肩头一阵剧痛,“哎哟”一声大叫,一回头,才发现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见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张口就往钟仪肩头狠狠咬下。
钟仪急忙松了藤条,气呼呼将她往地上一放,满心不忿道:“姑娘,我好心好意求人为你治伤,你不领情倒也罢了,我也没指望你对我感恩戴德,,可是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还来咬我,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女子柳眉一竖,怒声道:“你骂谁是狗?”钟仪强嘴道:“咬人的不是狗是什么?”那女子蛮横道:“我咬你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吕洞宾,就是吕洞宾,本姑娘想咬也就咬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钟仪闻言一愣,顿时语塞,心想“你这样蛮横无理,孔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一个女流之辈,我何必跟你一般见识?”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那女子见他赌气不语,道:“谁稀罕你来救我?若不是我向你示警,只怕你现在早已是阴间幽魂一个,还好意思居功?再说若不是因你,我岂会受他姚狗贼打伤?”钟仪闻言,心想:“我还只道你重伤刚醒,头脑糊涂,不知道期间发生的事情呢。你既然知道,现在却又如此蛮缠,岂不是更加无理。”心中恼恨,也不理她,低了头只管往前便走。
那女子见他不理不睬,越发火起,追了上来,两步抢到他前面,将他拦住,正要再行训斥,只见他骤然止步,叫了一声:“不对!”转身就往回走。
原来钟仪脑中忽然一闪,一个念头闪现:“不对,适才那棵松树绝非断恶前辈所斩断,他曾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他出高阳山半步,既然他心志已决,又何必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跑去断树?即便将树砍了,又何必费劲耗力地将树上字迹削去?若说是姚子衿的树下尾随前来寻仇,也没有必要去砍树,如此看来,只怕是断恶前辈的仇家前来寻衅报复才是,他刚才为救她,功力耗损巨大,如果此时敌人突然来袭,岂不是…岂不是…”心中越想越怕,脚下步子不由加快,只想早一刻向断恶和尚报讯示警。
那姑娘大怒,拔步追了上来,口中叫道:“喂,臭小子,你给本姑娘站住!”无奈伤势未愈,气力不足,追了两步,却越离越远,只见他身影在树后一闪,就不见了身影。
钟仪竭力而奔,不一会儿到了桥边,一个人身轻体便,也无畏惧胆怯,几步跨过木桥,直往地藏宫而来。约莫距离地藏宫尚有二百米远近,听得有人喝叱叫骂,接着“咣”的一声巨响,正是那口铜钟被撞的声响。钟仪心中暗暗叫苦:“糟糕!难道敌人已经到了,这…这…我可来晚了。”当下放轻了脚步,低头猫腰往那边潜行过去。摸到一个土坎前,将草稞轻轻拨开,探头望去。
只见那座破烂简陋的地藏宫已经圮塌大半,屋前那棵大香樟树下,断恶和尚一手抓住撞钟用的木杠,一手扶着那位老僧,倚钟而立,身上的缁色僧衣到处都是破洞,髋骨处一道裂口,被血渍浸透,想来受伤颇重,虽静立不动,犹有血珠滴答而落。在他前面,地上躺着两个人,全身无一丝血迹,也不知伤在何处,只是抱头嚎啕,声声唤疼。另有十四五个蒙面之人,手持兵器,将他师徒二人团团围住,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只是为他虎威所摄,既不敢上前搭救同伴,又不敢贸然进攻,一时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