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闻言心中一凛,心道:“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难道都是被他杀害了?”一念至此,直觉脊背上一阵阵发麻,一股凉意嗖嗖直冲颈窝。
断恶和尚笑了良久,方才住口,垂头沉默半晌,又道:“小子,你可知我的医术学自何人?”钟仪摇了摇头,见他神情落寞,也不敢说话。
断恶和尚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我治伤的本事是无师自通。”钟仪赞叹道:“想来前辈定是宿慧秉异,再加上刻苦精研,方才能无师自通。”他摇摇头,道:“宿慧个屁,精研就更是绝对没有的事!别人是久病成良医,老子是伤多成神医。你可看见我这身上有多少道伤疤?”钟仪摇了摇头,断恶和尚道:“不多不少,从头到脚,一共五十三道!”
钟仪闻言,不由两眼瞪圆,挢舌不下,心想:“我的妈呀,这么多道伤痕!别说记得清清楚楚,若我便是有这样一两处,也够疼个死去活来的了。”怜悯叹息之余不由对他又更生了几分敬畏之意。
断恶和尚又道:“这五十三道伤疤,就是五十三次生死较量,嘿嘿,想来老子也着实命大,每一次竟然都让我从鬼门关中逃出来,说不定是阎罗王看我为恶太多,生怕老子去掀了他的御案揪了他的胡子,所以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手不管老子了,哈哈!”钟仪闻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作恶太多,不知言所何指,却又不敢出言相询。
断恶和尚又问道:“你知道每次都是谁救了我吗?”钟仪更是一脸迷茫,歉然道:“晚辈初次出入江湖,对武林之中人物了解不是很多,不过他每次都能将前辈从鬼门关中抢救出来,那医术真可以称得上是鬼神莫测了。”
断恶和尚点头道:“不错,何止是鬼神莫测,依我看完全可以说是超凡入神了,他不仅医术高超,难得的是心怀仁厚,识见卓绝,大有包容万物的气概,小子,你可想知道他是谁?”钟仪听他言语激动,一副悠然景仰的样子,心中早已按捺不住,当下抱拳道:“还请前辈明示,钟仪有生之年若能与那位前辈一晤,此生无悔也!”断恶和尚哈哈大笑,道:“你想见他一面也不难。”
钟仪喜道:“他在哪里?”
断恶和尚笑道:“你从这里骑马往西,一路直走,约走个一两千里远近,有一个大湖,这湖叫做洞庭湖,洞庭湖西边有座鼎州城,他就住在鼎州城外的天子岗。”钟仪闻言大惊,道:“前辈,小可就住在天子岗,为何不知乡里有这样一位天人?”断恶和尚忍住笑意,将脸一默,道:“我的这位恩人姓钟。”钟仪闻言心中一动,他接着又道:“他有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一个儿子最是白痴,长了十八九岁,竟然连男人女人都分辨不清,你说是不是愚蠢到家啦?”话未说完,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钟仪这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恩人正是父亲钟相。不由赧然一笑,心中暗骂自己愚钝“他先前一直都说和爹爹熟识,并且一听说我姓钟又是鼎州人,立马就施手救人,我早应该想到他和爹爹一定有一些渊源。”听他赞誉父亲,倒不好意思随之附和了。
断恶和尚笑道:“记得十多年前,我去找你父亲疗伤,那时候你也不是这般呆头呆脑呀,每次总是追着我问我讨糖果点心吃,哈哈,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你这小子不仅没长进,反而把小时候的一点机灵劲儿也给搞没有了。”钟仪心想,原来他早就见过自己,所以适才才会说看着自己说真像,那当然是说自己和他记忆中孩提时的模样相像了。当下更无怀疑,忙跪下磕头扫:“钟仪愚钝,未能识得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断恶笑了笑,伸手将他扶起,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感触良深地长叹一声,道:“唉,这个不怪你,十多年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和尚,脸上也没有这道伤疤,也不怨你不记得了,说实话,现在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嘿,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说说你的这位小朋友。”说着,走到那姑娘卧处,探了探脉搏,歪头看着钟仪,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十分古怪。
钟仪被他看得浑身臊热,含羞道:“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有何可说?”
断恶止住笑,正言道:“三少爷,不是我倚老卖老,教训你,你可得对这女子多提防一些,你涉世不深,不懂这中间的曲折险恶,她绝非如你所想象那般简单。”钟仪感激道:“是,晚辈记住了。”
断恶点点头,道:“也罢,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上去吧。”钟仪道:“怎么她仍是昏迷不醒?”
断恶微哂道:“她体内真气虽已被我*出,只是她受伤时间久了,伤处周围经脉已堵塞,还需我助她贯通之后方可醒来。你知道我为何到这里为她疗伤?因她这伤必须用至阳之气方可有用,而阳上加阳,就有如火上浇油,十分凶险,稍有闪失,光明拳真气如破堤之潮,倒灌入她的五脏六腑,那就难办了,所以我借此处寒水将它体内的至阳真气护住,令它不至于扩散外溢,我才好发功。”钟仪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一潭死水却有如此功效。”
断恶道:“这潭水虽平常,但是由于这里地处海边,峡谷中烟雾被大海中湿气压住,一直不曾消散过,所以这潭水千万年来也一直未经太阳照射,可以称得上是至阴极寒之水,故而才会有此效能。”
钟仪心想:“那根垂下来的藤蔓距这涧底少说还有十丈之高,任你轻功多高,也绝无够得着的可能,再说这崖壁笔直陡峭,又没有个撑手落脚之处,只怕是山猿猕猴也只能望而悲啼,我还要背着那位姑娘,这可如何攀援而上?”问道:“前辈,现在我们怎样上去?”断恶和尚取了几根树枝,用藤条扎住,点着了当作火把使用,说道:“跟我来。”沿着水潭边沿,往山谷中走去。钟仪忙抱起那姑娘,在后面跟上。
两人沿着涧底一路北行。现下正是枯水季节,涧底原来的小溪流时断时续,露出光秃秃的河床,遍地都是圆而光滑的石头,脚踩上去,嘎嘎作响。走了五六里远近,前面逐渐开阔,两侧的崖壁也变得平缓起来。寻了一处山雨冲出的沟壑,两人手脚并用,相互扶携拉拽,费了好大功夫,方才爬了上来。
站在山顶,钟仪抬头望望天,只见斗柄西斜,群星朗朗,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立时觉得呼吸也欢畅起来。
断恶和尚道:“三少爷,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钟仪闻言一愣,忙道:“前辈既是钟仪父执故交,请不要客气,有何吩咐,晚辈无不谨遵。”
断恶和尚道:“十年前,我因一件大错误,无颜再入江湖,跑到这高阳山中削发为僧,给自己起了一个法号断恶,天天念经撞钟,以求洗却我这一身的罪孽。当年我曾发下毒誓,有生之年绝不踏出高阳山半步,也绝不向任何人泄露身份,今日事非得以,为这位姑娘疗伤,已是大违本愿。我希望今日之事,三少爷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钟仪道:“难得对家父也不能提及吗?”
断恶和尚长叹一口气,道:“对你父亲…唉,还是不说也罢,已经十多年了,江湖上早已经没有我这一号人物,就让大家都淡忘了吧。”语中尽是伤感落寞意味。钟仪黯然道:“既然前辈心志已决,晚辈依允就是。”
断恶和尚点点头,道:“我在那棵松树上留下字迹,原本是为了恐吓世人,免得他们贸然闯过来打搅,没有想到还是没有拦住你,唉,这也是缘分。”
钟仪心想:“那个警示有何用处,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聊为人做了指路牌而已,真正存心想找来的人,又怎会被那几个字就吓回去呢?不过他说所有踏过阴阳涧的人都没有活着回去的,看他言辞恳切,也不似唬人,前辈说他一心向佛,欲求洗尽罪孽,自然不会再动杀戒,不然岂不是南辕北辙,反道而驰了。那他们又都到何处去了?既然无人活着回去,嘉禾郡中那位大夫有怎会知道此处,真是费解…”心中疑惑,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前辈说,凡是闯过阴阳涧的人,都没有能活着回去,那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断恶和尚闻言眼露厌恶,脸上肌肉不停跳动,似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正在折磨着他,沉声道:“三少爷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此处你也不可久做停留,待我将你这位朋友经脉打通之后,你就赶快走吧!”
钟仪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好追问,依言将那姑娘放下。断恶和尚盘膝而坐,右掌覆在她头顶百会穴上,收摄心神,一股先天罡气有如泉涌溪流,汩汩不断地输入她体内。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断恶和尚手掌微微发抖,从掌心处竟袅袅散去一缕白烟,听得他口中一声断喝,那姑娘浑身一震,竟悠悠睁开眼来。
断恶将手收回,对钟仪道:“记着你说过的话,三少爷,保重!”说着,站起身来,掉头便走。钟仪跨出两步,刚要出口挽留,却见他缁衣飘飘,转入林中,转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