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冷月道:“我听那位魔教的什么使叫你三少爷,连姚狗贼的那个小狗崽子也说你哥哥是个什么官,难道你是官府的人吗?”
钟仪忙道:“秋姑娘误会了,我和你一样,不过是平民老百姓而已,家兄虽被康王殿下封了个承信郎的九品官职,也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带领诸位英雄好汉北上勤王的权宜之计,算不得数的。”
秋冷月听得似懂非懂,问道:“那和尚为什么称你爹爹为天圣老爷?”钟仪道:“这个也是江湖朋友抬爱,只因家父略懂医术,曾为不少人治伤疗病,大家为谢他,就这样称呼了,其实家父一直在老家打渔种地,有时间也读读书,不过一直没有参加科考,没有功名,所以不是官家人。”
秋冷月哦了一声,道:“皇上那么坏,把老百姓往死里盘剥,现在金兵打过来,他自己招架不住,也是咎由自取,你哥哥却要去救他,看来也是想拍皇上马屁,混个官儿做做。”说着,鼻中哼了一声,一脸的鄙夷。
钟仪笑道:“这个倒不是,如果金兵把赵家皇上赶跑了,自己做了皇帝,还不是照样要盘剥老百姓,再说金人是蛮荒狄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时候*得大家都和他们一样,辫发剃头,一个个都变成了小鞑子,岂不是奇耻大辱?家兄正是不愿当着亡国奴,才誓志抗金的,却和当不当官没有关系。”
秋冷月闻言,不再做声,过了良久,方幽幽说道:“你真是幸福,不仅有爹爹娘亲,而且还有那样威风的哥哥,我五岁那年便没有了爹爹娘亲,姚狗贼见我娘生得好看,想要欺负她,爹爹被姚狗贼一掌劈死在船上,娘亲死活不从,躲空跑到这悬崖顶上也跳江自尽了,幸亏那时我年幼个子小,被娘亲藏在渔船的艄板下,没有被那恶贼发现,才侥幸逃得一命…”说着,眼泪又如连珠一般落了下来。
钟仪听得心中一酸,暗想道:“本来已经想到她和姚子衿之间有些仇隙,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深仇大恨。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孤苦伶仃独自在江湖上飘荡,十二年来一定受尽了人间的苦难,能活到现在已是一个异数,所以先前她咬牙切齿说要将姚子衿千刀万剐,也就不难理解了。”心中不由对她生出万分怜悯之情。见她好不容易止了泪,现在又哭得跟个泪人似地,也不知如何劝慰。
秋冷月将眼泪一抹,决然道:“我苟且偷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手杀了姚子衿那个狗贼,然后在投水自尽,下去陪伴爹爹娘亲,既然你说那狗贼有可能现在还活着,我就绝不会放过他!”把一口皓齿咬得咯嘣只响,整个清秀的面庞也是抽搐扭曲,甚是可怖。
钟仪闻言,不由热血冲冠,昂声说道:“秋姑娘,对于姚子衿这种衣冠禽兽人人得而诛之,若你不嫌弃钟仪颟顸懦弱,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
秋冷月点了点头,款款转身,对着钟仪福了一福,道:“冷月多谢公子大义,你的好意心领了,令兄既然已经和鄱阳帮结盟,公子再插手也不方便,这是我的私事家仇,还是由我来了解吧,即便夙愿无力得偿,我也要和那狗贼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钟仪闻言,心下也有些踌躇难决,转念又想道,好男儿自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正目前己和鄱阳帮结下梁子,他姚家父子对自己也是恨之入骨,似乎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委曲求全,更何况对这种奸邪之徒的姑息,就是对善良的践踏。当下更不犹豫,正颜道:“这个秋姑娘毋庸担心,家兄虽和鄱阳帮结盟,但是队伍中有他这样的奸邪小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怕还会处处掣肘,暗中捣蛋,剔除了他去反而更好一些。在下在想,且不管姚子衿目前是否已经毙命,鄱阳帮现在一定戒备森严,我们前去打探消息,只怕也难以近前。”
秋冷月蹙了蹙眉头道:“任他龙潭虎穴,总是要亲自去闯荡闯荡,且不管他,等到了江州再见机行事吧。”
二人计议已定,当夜下山来。可怜秋冷月本就伤势未曾好定,又经水浸风寒,第二日便有些脚软头重,两颊飞红,喉中便如生了火炭一般,连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钟仪思忖陆路鞍马劳顿,也不利于她将息调养,再者人多眼杂,太过显眼,只怕还未到江西地界,便被鄱阳帮发现了行踪,便去江边租了一只艄船,改由水路西行。
一叶孤舟溯江而上,行得极其缓慢,数日来,钟仪和艄公只在船尾的甲板上歇息,船舱由秋冷月一人居住。走了五日,这才进入江西境内,而秋冷月的病情也渐渐痊愈,这日清晨,钟仪被一片喋呷之声惊醒,惺忪朦胧中抬头一看,只见晨曦初露,将一江沧水渲染得如熔化流动的黄金,十分壮丽。无数的鸥鸟苍鹭,在江面上翩翩翱翔,远近觅食,不时发出一阵阵鸣叫声。打了一个哈欠,披衣坐起,听见艄公正在鼓捣炉火,准备早餐。炉上搁着一个粗陶瓦罐,一股香味从罐中飘散出来,浓郁诱人。那艄公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笑道:“公子醒了?今天咱们有口福了,昨晚上老汉捞了一条江豚,这个可是稀罕宝贝,味道十分鲜美,今天天不亮我就炖上了,公子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说着,慢慢地盛上一碗,捧了过来。钟仪双手接了,笑着谢道:“有劳老丈了,姑娘醒了吗?”艄公道:“早醒了,现正在船头坐着哩。”
钟仪走到船头,见秋冷月果然抱膝坐在船头,呆呆地看着江水,一头秀发迎风披散,原本就消瘦的脸颊越发地清减了许多。钟仪走近身前坐下,递过汤碗道:“秋姑娘,来,尝尝鱼汤,味道很不错的。”秋冷月轻轻呷了一口,便即放下。
这时,艄公也过来,道:“姑娘多吃一点,老汉看你身子单薄的可怜,你不用担心,前面就是江州了,吃罢早饭我们就可以上岸了。”
秋冷月闻言眼睛一亮,道:“船家,能否往江州前面走两程再上岸?船钱不会少你的。”艄公笑道:“哪有什么不行?别说往前两程,只要姑娘肯出钱,就是东京城我也给你送到,呵呵。”
二人喝了一碗鱼汤,简单吃了一些干粮,仔细看着江岸两边动静。那艄公果然将船往上继续航行了约五六里远近,远远看见江岸边有个小集市,密密麻麻泊满了渔船,岸上挑桶背筐、驾车骑马的,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讨价还价,吆喝声一片。秋冷月说:“就在这里上岸吧。”
艄公慢慢将船拢了岸,二人付了船钱,跳上码头,低头就往人群中走去。原来此处是江州鱼市,远近近百里的渔民商贩都在此交易买卖水货,所以虽远在州城乡郊,却也十分热闹。穿过纷扰喧闹的渔市,一溜儿的低矮山岗,山脚下散落而居,到处都是渔民的简陋房屋。秋冷月道:“我们换换衣服再进城去。”钟仪看着自己身上的方巾长衫,笑道:“也是。这样一身打扮,只怕还没有走到江州城门,就已经被鄱阳帮那帮喽啰发现了。”
往东而行,走到山岗尽处,只见山坳里有一户人家,稀稀落落的篱笆围着两间低矮的茅屋,茅屋门梁上挂着一串串干鱼死虾,引得苍蝇嗡嗡一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门首的小木杌上,向日取暖,低头正和怀中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逗笑取乐。钟仪走近篱笆,远远唤道道:“婆婆,有扰了。”
那婆婆一抬头,见院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风采俊朗,一脸笑容,女的身材窈窕,面如花娇,真是有如一对璧人一般,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客人?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象他们这样俊俏的人物,”忙将怀中小孩往地上一放,蹒跚着过来将柴门打开,笑眯眯地问道:“公子,你有何事?”
钟仪道:“婆婆,我和这位姑娘想问你借两件衣服使用,不知方便不方便?”那婆婆道:“方便,方便,有何不方便?只是咱们穷苦人家,却没有公子这样的稀罕衣服。”
钟仪笑道:“只要平常所穿的就行。”那婆婆笑道:“这个好办。”说着,折身进屋内,抱出两件粗布衣服,虽打满补丁,却浆洗得甚是干净,递于钟仪道:“这是狗剩儿他爹娘的衣服,就是破旧了点,不知可中公子心意?”
钟仪连声谢道:“行行,多谢婆婆了,这个就挺好。”双手接过衣服。那老婆婆又引着二人进屋里换了,虽稍显肥大之外,长短却也合适,那婆婆见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如深秋盛开的一朵菊花,咧开缺牙的嘴笑道:“破衣烂衫的,公子和姑娘穿着倒像皇袍了,呵呵,可比狗剩儿他爹娘穿着俊俏多了,好一对让人眼馋的小夫妻。”
钟仪闻言脸上一红,回头瞅瞅秋冷月,却见她柳眉一竖,一脸怒色,似乎便要发火,忙支吾道:“婆婆说笑了。”说着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把碎银子,和自已所穿的衣服一起塞到那婆婆手中,笑道:“这是一些碎银子,就只当是我们买下这两套衣服了,请婆婆收下,我穿过的这件衣服,虽已经旧了,婆婆浆洗浆洗,也还可以穿,就一起送给老人家了。”
那老婆婆哎哟一声,道:“这是作甚哩?两件破衣服也不值什么?哪里还能收公子的银钱,还有你这件衣服,就一只袖子,也比这两套衣服金贵得多了,公子快快收起来,不要唬我老婆子。”说着两手连摆,就要将银子和衣物塞还给他。
钟仪笑道:“婆婆尽管收下,反正我也不穿了。”那老婆婆推塞了半天,见他态度诚恳,不似是在说笑,方才千恩万谢地收下,口中不断念叨:“真是好心人,阿弥陀佛,愿菩萨保佑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平平安安,早生贵子……”
钟仪见秋冷月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怕那老婆婆说出更多难堪地话,忙道了一声谢,拉着她就走,走了老远,还听见那婆婆站在柴扉之前,不停地念佛祷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