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面水的缘故,龙马镇上的人便多是钓鱼的高手。而钓鱼的人,除了白天去,晚上也是可以去的,这便是俗称的“钓夜鱼”。而除了钓鱼,也还有用网子网的,用网子网的大多数是在晚上,在水里牵好,各自在两边找石块儿压住之后,第二天早上早些时候去取。鱼死网破的情况大抵是发生在用网子网的时候。但一般情况下仍旧是大丰收,哪怕是用比较破损的网子,也还是会网到为数可观的鱼儿来。
当然,一般情况下,人们是不会用网子去网的,物以稀为贵,吃得多了,反而会腻。只是有些人家里是开的餐馆,就像小杰家那样,总是会在赶场天油炸许多鱼,以飨那些从远近乡社甚至村子里来赶集的人。也有炸鱼的,那应该是闲来没事,只为寻点乐子所做的事。买上一盒或几盒大火炮儿,几个人或者一群人一起踏着河床走,看见哪里的水悠悠的,便点上火炮儿扔下去。用火炮儿炸鱼,最好的情况得像我们那里所说的“哑炮”,即是那种像老人叹息似的沉重的声音。那种震动能使鱼儿在一小段时间里失去知觉。我甚至还看见过用雷管炸鱼的大人,那威力,相较于大火炮儿而言是多么的吓人。同样使鱼达到这种效果的还有所谓的“敲梦鱼”。敲梦鱼似乎是我们那里比较独特的称呼,我在其他好些地方不曾听说过,即用大的锤子敲打石头,那些有缝隙的可能藏着鱼的石头。一敲,石里若有鱼,便自然会肚皮向上的浮出水面,任人捉去。
张祥去龙马镇的前些年里,河里的鱼特别的多。举一例来讲,小川哥某次钓鱼,还是双钩的,他将鱼钩甩出去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了“上食”,没想到的是,当他将鱼钩撤回来准备“上食”的时候,上面竟已经有两条鱼搅在一起挣扎了。而钓鱼之盛,有些类似现在晚上那些聚在一起跳舞的中老年人。只是前者是在河边或者凉桥上,后者是在宽广的坝上而已。那时候的兴盛,现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了。但你若去那个小镇,仍搅在凉桥上的电线上的那些钩、线应该足以证明吧!
第一次钓鱼的情形张祥还记得,因为张祥总不是一个钓鱼的好手。就像他后来曾在某处说的,“我常常好耐心的在塘边呆上一下午,钓不着鱼儿,倒享受起一遍遍换食喂养鱼儿的乐趣来”。这件事是真的,是张祥在回他另一个老家的时候的事。而归根究底,张祥仍不是钓鱼的好手,或许就是因为他更习惯于享受那种过程!不过在小镇生活的那些年里,张祥在河里倒是钓过不少鱼,有趣的是,无论过去多久,张祥都还会记得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破天荒的钓了九条!只不过居然只是人们口中说的那种“麻花儿”(小鱼的称谓)。
那天小杰和小黑约张祥去钓鱼,张祥因为没有钓竿,小杰便把他的给了他一根。钓竿是他们自己弄的,听说走了很多路,爬了很多山。事实上,镇上的人很少去买钓竿,镇子周围有很多山林,只是有那些好竹的,适合用来钓鱼的竹子的山林离镇子稍微比较远,对于那时候的张祥以及他身边的那群伙伴们而言。
后来张祥的确也去过几次,沿着公路走上接近两个小时后,再才爬山,有时候就在某一座山上,有时候还要翻山越岭,感觉真的好远好远。那时候身上、手上常常还被划了好些口子,那些伤疤有些现在还能看得见,看上去像凹陷在肉里,颜色相较于周围的肤色而言,也有些暗淡。钓鱼竿要选那种罗汉竹,仅听这名儿,大概也能料知其硬朗度吧!其实主要不是要硬,而是要韧!张祥记得很清楚,他曾选过一根蓝竹作为钓鱼竿,那竿表面上看起来挺粗大,实际上脆得很,尽管那绿绿的色彩挺鲜艳的。当他看见“浮头儿”不断的移动位置,觉得是时候了,用力一扯,钓竿居然断了,连同“沉锡”、钓钩以及竿上的线一起掉进了水里。
小镇的人,除了小孩儿外,很少有人在桥上钓,不过张祥那次钓鱼的地方就是在凉桥上,桥上有栏杆,好在那时候的个子都尚且不及栏杆高,脑袋身子都挺小巧的,便从贯穿整个栏杆的那些横栏缝里伸出头去,钓竿便也从那里伸出去。鱼饵是之前他们一起在河边的垃圾堆旁弄的,那里随处可以找到比较硬的木棍,或者是其他的例如瓦片啊、烂碗啊!只要是比较坚硬的东西就行。小黑拿着那棍用力的在比较湿润的土上刨,一边说用蚯蚓钓鱼的话,比用灰面钓鱼好多了,说是用灰面钓鱼,鱼儿用嘴顶的时候,常常会将钩上的灰面弄掉。又说,没办法,灰面是不能碰水的。张祥问:“那蚯蚓呢?”小杰就接过话,说是蚯蚓钩得紧,而且一般情况下还能使用好几次呢!一见到蚯蚓,小杰就马上用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去捻,而蚯蚓一看到有人,又或者是看见了亮堂的外界,便拼命的一伸一缩的往土里钻。好在小杰总是在其反应不及时的时候将它逮住,遗憾的是偶尔将它扯断了,从它的体内分泌出很叫人作呕的东西来,还有就是小杰的手指那一会儿也黏黏的,看上去特恶心。
捉到的蚯蚓马上被放进一个敞露的盒子里,那盒子呈椭圆形,是用矿泉水或其他瓶装水的瓶子做的,并且还在里面弄了好些较湿润的土。张祥还因小杰手上那黏黏的东西感到有些,怎么说呢,反正心里怪怪的。小黑见怪不怪,小杰也是见怪不怪,小张祥那会儿心里感觉怪怪的,不料显露在了脸上,被他们发现了,小黑就嘿嘿笑了两声,说一会儿你用它钓鱼,不可能一次钩一条的,而且这盒子里本来就已经有了扯断的那些蚯蚓。还说等你自己弄到了手上就不会觉得特别恶心啦!
桥上两边栏杆的下面有自来水水管,我们蹲下身子,一只脚就踩在那管子上,另一只脚则相对往后拉一点,以保持平衡。那时候,小河里的水特别的清澈,我们的视力也因没有那些繁重的课本、读物的影响而显得特别的澄澈。小杰钓鱼的时候,常常激动的似自言自语的在那里喊:快点,快点,快点……但声音很小,只有在旁的我才听得见。而当他钓上那条鱼后,便嘻嘻笑两声,然后自然地转过脸来朝向位于他们之间的我,并自豪的告诉我:看吧!我盯了它好久了,果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一面顺手将鱼扔进了先前带来的那个小型塑料水桶里。其实他不知道,那鱼儿盯着那还在乱卷的蚯蚓也好久了呢!
张祥和小黑一样,钓鱼的时候正正经经的,一句话也不说,只盯着那徘徊在鱼钩周围的那些鱼儿。而那些鱼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己的同胞每次被钓上去之后都会变得更聪明一点。你看那儿,这条鱼来拱拱,那条鱼来看看,有时候几条鱼一起或拱或看,有时候干脆发起群体性的进攻,但似乎并不准备立即拿下!还有一些大胆的鱼,甚至会试探性的将蚯蚓含在嘴里,你在上面看时,感觉就像是已经钩住了他们一样。而张祥每每在这样的情况下,便猛的一提鱼竿,一下惊扰了那里的鱼不说,钩上竟也已经空了,又得重新上食。像在前面的段落里提到的那样,桥上面的电线杆上有很多扯断了或者是不得不咬断的钓鱼线,有好些便是小张祥在那时候就留下的。小杰和小黑的鱼竿分别偏向他们那一侧,张祥这么一扰,似乎丝毫不会影响他们。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钓上了好多鱼了,张祥往那桶里瞅瞅,发现他钓的那两条已经翻了白肚皮,而他们钓的那些,依旧是畅快地游来游去。小张祥当时想啊,干嘛就我钓上来的死了呢?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取钩的时候将鱼的嘴弄裂了,鱼儿流血过多,和人一样,总会死的。
死也就死了吧!但那鱼的眼珠竟也翻拉着,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张祥不禁满怀同情:哎,可怜的鱼。其实装鱼的桶不大,除了安安静静任人宰割的鱼儿在小口吸水吐水外,其他还仍旧不认命的鱼儿在相遇时,往往在倏忽之间各行其道,又在倏忽之间再次遇见,以此不断上演,直至它们精疲力尽。所以最后我们准备回家时,发现小桶里的鱼几乎都已经翻白了。
仔细想来,张祥大概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享受钓不着鱼,一遍遍换食的乐趣吧!只是没过一会儿注意力却有些不集中起来。莫非也正是因为在钓不到鱼之后注意力不集中,而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下便钓不上来鱼么?张祥的小眼睛四处张望着,有时候转头看看从桥上走过的或者观望他们钓鱼的行人,有时候便在河岸边的垃圾堆里或草丛中搜寻着什么。
张祥看见一个穿着邋遢的人从桥下河岸边走过。
那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头上的发也是乱七八糟的耸拉着,像烫过,应该是很久没有洗了,还有些泛黄。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已经有些破烂的麻布口袋,那些破烂的口子里挤出一些废旧的报纸、胶纸,以及其他一些垃圾堆里常能看到的废旧的事物。此刻小张祥哪儿还有钓鱼的心思,就那样呆呆的望着他在桥下的垃圾堆里翻翻这,翻翻那,将这个抖抖,又将那个拍拍。然后看见他取下包包,觉得对他有用的就使劲塞进里面,并用手按按,甚至用脚用力的踩上几下。觉得没有用的就随手扔掉,看上去,动作很是流利。正看着,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些用过的灰白相掺杂着淡黄的煤炭。
张祥看了看河堤里边,即桥的里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群孩子。那些孩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很多这样的煤炭,一股脑儿的往那人身上扔。一边扔,还一边喊:“癫子,癫子,癫子”,“快呀,扔他,扔他”。时隔久矣,每每回想起来,总感觉心里酸酸的,也沉甸甸的。张祥犹记得那人嘶哑着嗓子咆哮,哑哑的、沉沉的,竟不能分辨出叫嚷的是什么。一边也随手从垃圾堆里捡起什么硬的东西往上扔,那些孩子依旧用煤炭扔他,尽管扔过来扔过去,也不见打在谁的身上……
又是那么些年过去了,张祥如今站在桥上回想起这些的时候,不免又多了一番感慨。那是在大约两三年后的某个时间,小张祥终于听说那个人是个哑巴,而在小张祥和他的伙伴们一起钓鱼之时,分明是看见桥上和桥里边的那条路上有很多大人来往,竟无一人告诉那些孩子他们的行为是不对的!
似乎当时小黑和小杰还在继续钓他们的鱼,虽然他们先前也回头看了看,但没有做声,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桥下那人一会儿离开了那里,沿着河边没有水的地方,朝河的上游走去。
都说童言无忌,其很多行为也是自发性,从而无从约束。只是放在这里,是多么的可悲!
如今的张祥一面感慨着,忽然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思不由得回到了他上了初中的时候,当他再次看见这样的情形的时候,不假思索的冲着那些孩子而去,然后将那些还没被他们拿在手上的煤炭都踩成了碎屑,接着厉声呵斥那些仍在扔煤炭的小孩儿,有些小孩儿倒是被唬住了。但有个别的孩子居然朝他吐口水,他一怒之下直接给了那小屁孩儿两耳光……
张祥忽略了一件事,有一年,大概是在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在小学校园里和朋友们正在玩耍,估计是因为他们当时玩的时候声音比较大,竟被几个上五六年级的大孩子扇了两耳光。那时候莫名其妙,尽管脸上很痛,心里也有很多的委屈,却只能哭,无可奈何。可耻的是,是的,这里说可耻,是因为那个打他们的大孩子中有一个竟是学校的一个老师的孩子。似乎也正是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太多了,以至于张祥后面的道路愈加有一种以暴制暴的念头。
还记得那次见过那人后的某一天,张祥和外婆正在吃饭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什么声音传来,张祥去开门,看见那个人蜷缩在地上,就那次在桥上看见的那个叔叔。邻居的门都关着,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怎么的,当然,当时好似正值夏季,一到了中午,大多数家庭都会关上房屋美美的睡上一觉。
小张祥打开门看见那位叔叔的时候还有点害怕,但又感觉很是亲切。外婆问小祥外面怎么了,小张祥说外婆你出来啊!
外婆出来后,先是把张祥拉到了身后,小张祥偏着脑袋望着那个人,那个人嗫嚅着嘴准备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张祥的外婆问:“你饿了?”那人点了点头。小张祥听后马上回去给他乘了一大钵稀饭,并且用筷子将桌上的一道荤菜“赶”了大半给他。他端过碗,狼吞虎咽似的,很快的就吃喝完了。小张祥问他:“你还饿吗?”他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眼睛里有感激、有不安、也有幸福。
当张祥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暖暖的。感谢外婆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给了他做善事的机会。但对于他曾因为个性因为看不惯种种现象而做过的那么些事,至今想起来,仍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如果我能重来一次,兴许我还是会那样去做。”就像张祥在初中的某一次进教师办公室和一位老师争论的那样。张祥说道:“有些现象,不能姑息,看不惯的,不能任其发展。”那是张祥对于某一次他打架之后的,就当是诡辩吧!
老师说:“你看不惯的事多了,也没见你做出多么了不起的事来!”
张祥说“是啊,我没有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来,但我努力了,我尽力了……”还记得他后来走出办公室,忽然觉得好累,真的好累……那时候的张祥就已经常常在心里思索:“那些园丁,以为将花木裁剪成他们中意的模样就是作为最好的活着的姿态,殊不知,那样做是否会造成怎样畸形的和变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