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时候,张祥又陷进了自己的世界。不知道为何,回来的这一段时间,他常常很是怀念那些空白的岁月,在记忆里模糊的甚至的确是已经空白了的那些岁月。有人说:“历史空白的人是最幸福的。”仔细一想,觉得这句话的确很有道理。童年在人的一生中恰恰就是人生的空白,但在这空白中所发生的一切,又实在是值得很多成年人去追溯。
现在的张祥早已是成年人了,有时候真的很想回到那时候去看看,看看那个孩子,那个以前的他是怎么样的。
张祥在未来的阅历中,知道现在的很多业已成年的人都会对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很是感慨,特别是已为人父或是已为人母的朋友。从他们的孩子身上,他们似乎能找到他们的过去,已经空白了的过去。对于那些没有记忆的年月,生活该是很无忧的吧!谁会在意你说过的话或者做过的事呢?无论发生过什么,一哭、一觉之后,还能残留多少?
可是有些孩子,像之前提到过的那些孩子,他们的所作所为若不加以约束,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值得欣慰的是,当他们稍微长大之后,再次见到张祥时,总会很礼貌、很乖的称呼他“张祥哥哥”。张祥当哥哥了,之前一直叫别人哥哥的孩子成了另外一些孩子的哥哥。张祥当了哥哥,觉得理所当然后,估计再过个几年,小孩子便会开始叫他叔叔了吧!直到被称为哥哥的那一刻,张祥才第一次有些懵懂的明白时间荏苒、光阴似箭的道理。
其实不能说小孩子完全的不懂事,有些时候,他们做出的事会使好些大人都惊叹不已。
张祥想起了这样一件事,利用大人的这种对小孩子的小看心理所做过的事。那件事是真的,尽管有趣,张祥却与生俱来似的十分畏惧这种心理,觉得很可怕,他具备,但他不用。他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张祥常常问自己:你的本心是不是已经迷失了而又迷失了多久?
那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张祥上幼儿园的那几年。镇子上有一处专门用来交易肉牛的场所,那地方离车坝不远,路过车坝通往镇上的那座大桥时就可以看见。那是在河堤边上的农贸市场一隅,以前那里有几棵大树,枝桠直伸到了河堤上,阴阴的一片,现在似乎没有了。
小张祥和小杰他们很喜欢去那里玩,一方面那里的垃圾场很多,也很大,可以在里面捡到许多他们用来扇画的烟盒;另一方面便是因为那几棵大的树,他们可以在上面任意的爬来爬去,追逐打闹,玩“树猴儿”。对于稍大点的人而言或许是无聊透顶的,但对于他们,却是乐此不疲。
他们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宰牛的情景,印象里总是觉得很血腥。记得有一段时间,小黑因为家里比较忙碌的缘故,便少与张祥和小杰呆在一起,小川哥好像也没有来,忘了是因为什么了。“树猴儿”不是两个人能玩的游戏,那是一种在树上玩的游戏,捉的人把眼睛蒙住,从一数到十或者二十不等,之后大家都不能动了,捉的人便到处摸,第一个被捉住的人便是下一次来捉的人。可以讲笑话,因为“树猴儿”这种游戏本来主要的就是靠听觉。游戏玩不成了,张祥和小杰却仍旧常常去那儿,一来二去,竟和一头牛建立起了很深的友谊。
因为那头牛的缘故,张祥和小杰常常忘了捡拾烟盒,而在河边扯了很多很多的草给那头牛送去。那牛的脖子被勒得很紧,连低下头吃草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小张祥和小杰喂它,起初不敢靠近,它看上去总是气哼哼的,不过当他们将草送到它的嘴边时,它终于开了口。
张祥直到现在仍旧不知道那头牛为何还要呆在那里那么些天,或许是买主临时有事耽搁了,卖主家离镇子又不是很近,便找人帮着照看一下的缘故吧!不管怎么样,小张祥和小杰每天仍旧去那儿,并继续着他们之前做的喂它草吃的事。
有一天,应该是突发奇想或者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后的自然勃发,张祥和小杰突然很想解救这头牛,它的背上好多的伤痕,除了鞭笞所留下的,便是那些蚊虫,很大的蚊虫,镇子上所说的“牛蚊子”。有多少次他和小杰将那些蚊虫驱赶张祥已经不记得了。总之,他们想解救这头牛。
于是,他们不断的商讨着一些问题,他们得有一个计划,但他们似乎想不出任何计划。套牛的铁索上被上了锁,于是首先他们至少得拿到那把开锁的钥匙。虽然不知道买家是谁,但他们知道那个帮忙照看这头牛的人,猜想他应该有钥匙。
一天中午,张祥和小杰顺着树爬上了那人睡午觉的平房的屋顶。大家知道玻纤瓦么?那是一种可抵御光照、冷热、雨水和冰冻等多种气候因素引起的侵蚀的用于屋顶的材料。但那瓦算不上结实,倒是很宽大,踩在上面的声音也很小。小张祥和小杰慢慢的慢慢的朝屋的正门所在的位置爬去,正在这时,小张祥竟踩露了,一个趔趄掉进了屋子里面。那人一下子惊醒,以为他是小偷,尽管如此,首先仍旧是看看他伤着了没。见他无碍,便开始询问他的家长是谁,家住哪里什么的,还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和你一起。
小张祥当时就说了谎,印象中甚至可以说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小张祥说他看见屋顶有只猫很可爱才爬上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可怜当时的张祥还不会演戏,竟没哭,不知道为什么,掉下来也完全没感觉到疼。那人见也没少什么东西,倒也没把张祥怎么样,只是因为玻纤瓦被他踩坏了,所以须得等他的监护人来赔偿。其实张祥最害怕的就是让外婆知道这件事,所以当时他一直装傻,关于这些问题什么也没回答。
过了许久,张祥见那人坐在屋前和其他人谈着什么,便试探着准备从后门逃走,但当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人回过头来叫他就呆在里面,说是直到他叫我的监护人来赔偿玻纤瓦的损失。于是张祥慢悠悠地走回来,然后又走过去,那人又回头来看,小张祥便又走回去。走过去,走过来,直到那人再没回头看时,直到那人完全自信小张祥绝不是准备逃或者确定他跑不了时,他看准时机,顺利的打开了后门,便飞也似地跑了!张祥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杰。小杰那时候已经在家了,张祥去找他,说牛的事怎么办呢?小杰很惊讶他竟完好无损的又出现在他面前了,很激动的问他有没有事,问他那人有没有把他怎么着。小张祥嘿嘿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啦!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那头牛。他们的话题,还是围绕着那头牛。后来小杰说,当你掉进去的时候他就吓呆了,说那些大人很凶,拿杀牛时我们看到的情景来说,眼睛都不眨一下!见我掉下去,他便慌忙地爬了回去,从树上下到地上后就直接朝家里面跑,什么都没有顾及。
后来那牛还是被宰了,在小张祥破坏了那玻纤瓦的事被处理好之后。没想到那个人是张祥已故的外公的一个好友的儿子,张祥的外婆后来还是赔偿了那人十块钱。那人本来是不要的,但外婆坚持要给。牛被宰的那天,小张祥和小杰去了,他们站在那牛的面前,深深地看了它很久,而它也望着他们,眼里居然有泪。于是小张祥和小杰也哭了,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似的……
想到关于那头牛的事,张祥忽然很感动。不仅仅是对那时所做的事。
那是在河的下游,按理说那里的水并不深,可怕的是,小张祥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下扯一样,恁是动弹不得,边上不是没有人,也不是没有伙伴儿,但他们以为张祥是在闹着玩,小张祥见他们没当回事儿,心想完了。但他突然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用力一蹬,随着那股力量,人竟已处在了能露出脸的浅水区!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种力量促使好人获得好报,因为当小张祥和朋友说起刚才的事时,他们说那里根本就没有石头。而这,不是那头牛的庇佑,又是什么呢?
说说小张祥在幼儿园的一些事吧!其实这些内容大抵都是通过后来张祥上小学时所留下的一些图画啊、鸡抓似的文字去构思的。我试着将某些碎片黏贴起来,或许离真实的生活有一段距离,但的确是有那些痕迹才有了这后面的文字。
言归正传,幼儿园教室里墙壁上的那些壁画,每隔一学期就会全部换掉。除了老师自己为大家准备的一些有益的图片外,剩下的空白处便是小朋友们自己的作品。比如成思思画的小燕子的画,那燕子的眼睛大大的,尾巴真的很像剪刀,旁边还画了几棵柳树,那树的枝桠伸展着,随着风儿轻轻地飘啊飘的。我觉得最厉害的是她把风的形状模棱出来了,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她说她想当画家,那时候是的,后来似乎还考取了某所主要从事美术、艺术设计方面的大学。又比如蒋欣的剪纸,马、猫咪、小狗,都活灵活现的被黏贴在上面,她还剪了好多好多颗星星,有些大,有些小,有些看上去似眨巴着眼的,有些看上去则是那种刚眨巴完,正在休息着的。她现在挺好的,听说也成了一名幼教。还有闫晓霞用彩笔写的字,那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正楷,都没有用字帖……
幼儿园的教室里少不了积木,因为小张祥在以前的家里玩儿过,所以老师发给他们的积木他已经玩得很好了。本来是四个人一组,四个人一起玩的,但那三个都是女孩子,觉得好像不应该人多欺负人少似的,便都用双手托着下巴,很天真甚至有点呆呆地看着小张祥玩,只是偶尔给他提点小意见或者建议,并甘心给他打“下手”,小张祥叫递什么,她们就会递给他什么。小张祥小好,长大后的张祥也罢!也真是大方,一点不客气,不需要她们的时候,自顾自的玩,一会儿拆开这个,一会儿搭建那个,仿佛觉得这些积木都属于他一个人了,心里很有满足感,甚至颇有成就感!
小张祥用那些积木了搭建了一个三层的像房屋的东西,她们问他这是什么的时候,他就颇有架势地介绍道:“这个是房屋,诺,这里是窗子。”边说还边用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积木屋侧面空着的那里。张祥在顶上故意没有盖上那个长方形的积木,因为盖上的话,屋子就没有天台了。正巧老师巡视着走到了我们这里,看见就他一个人玩,但见那三个都无怨无悔的表情,便没有多说什么。看了一会儿,她问小张祥:“这里为什么要空这么多呢?下雨了怎么办?”
小张祥还没说话,一组的其中一个小女孩儿就笑着说道:“老师,这肯定是天台呀!不用盖顶的,雨水渗不下去。”老师也笑了,又用手指了指屋外排着的那些积木,说那么这些应该是栅栏罗?张祥说是啊!一边笑,一边在栅栏里到处摆放额外的积木。这时老师又问了,“咦?小祥,你把这些积木摆在空白处干嘛呢?”
屋外有一排栅栏,边上的一处空地可以用来种一些日常吃的蔬菜。当时小张祥心里想的是,有一天若有这样的一栋屋子,首先得把外婆接进来,而那片菜地,便是留给外婆的。
外婆的菜地要沿着河堤向右走上许久,而她每次出去,都会接近半个小时后才回来。小张祥想,若菜地就在屋外,那么是会方便很多的吧!其他的空地,张祥可以在一处架一个葡萄藤,一到夏日,里面便阴阴的,闲坐在里面,便显得惬意而凉爽,还可以买点小吃,和他喜欢的朋友们一起分享。而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他就和朋友们坐在里面的亭子里,伸手就可以摘来吃了。还有一处空地就用来弄一个秋千上去,那样的话,每到夏日的傍晚,他就可以坐在那里迎着风在空中潇洒地摇摆,当然,他需要朋友来分享,但秋千不能承受太多,就班上那个最可爱的小女孩儿,叫什么名儿来着?
小张祥见整个格局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心里甜甜的,暗自笑个不停。老师又去看其他小朋友的情况了,小张祥就慢慢的给三个观众讲他的构想。说完了后,就先前那个回答老师的话的小女孩儿问他:“可是你还没有说你这个天台拿来做什么呀!”小张祥一看,见积木屋的顶上还空着,仔细想了一下,道:“别急呀!我正准备说呢!”这时他又看了看屋顶,用手指这里,说这里就种花吧!又指另一处,说这里还可以弄一个小亭子,然后在亭子里摆上一台石桌,再摆上四张摇椅。那女孩儿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会种什么花啊?”这问题倒把小张祥难住了,见他不语,她说:“种玫瑰吧!听说女孩子都喜欢的。”说完这话,好像才发现自己也是女孩子,脸上不觉有些羞赧……
张祥上次路过那里的时候,发现已经废弃的幼儿园教室外的操场中央依旧卧着一架同样废弃的滑滑板,镇上的人都称其为梭梭板。上面的红漆较之以往,已经剥落了许多。站台上也满是脚踩上去留下的痕迹,一摇晃,还能轻轻地扬起一丁点灰尘。梭梭板因孩子们的玩耍,已经磨得很光,而落脚处那里,也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窟窿。看上去凄凄的,然而它着实陪伴了孩子们那么久,终算得上功不可没!操场边角有一条长椅,小张祥以前老是站在门口看孩子们玩,后来便常常坐在这条长椅上。长椅旁边有一条斜坡,这条斜坡上还有几棵斜斜的树,有些淘气的孩子会从斜坡上滑下来,屁股坐在地上的那种,速度快了点,就扯扯树枝,以减缓下滑的速度。有时候裤子被磨破了,小屁股便露了出来,每每那时,其他一些调皮的孩子看到后便一边拍手,一边起哄:“看啊看啊,屁股都露出来了呢!回家要挨打了哦!”直到那孩儿羞得脸红直到脖子根甚至因为听见挨打的话哭了后,哄笑的孩子们才嘻哈着各自继续玩各自的。
那些年,张祥的爸、妈每个月也会来看看他,每每是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正讲着,忽然停住,然后侧过身走出去,然后走进来叫张祥的名字,说:“小祥,你爸爸来看你了,出来一下。”又或者说:“小祥,你妈妈来看你了,出来一下。”他们似乎约定好了,不是爸爸一个人来,就是妈妈一个人来,小张祥知道他们离婚了,但是他总希望爸妈能一起来,这样他就可以告诉那些说他爸妈离婚的孩子——看吧!我爸妈好着呢!只是没有,一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