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还是碰到了他幼时的几个朋友的父母,似乎现在他们几个都在上大学,不知道为什么,张祥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但以他父亲的能力,他的生活条件各方面都是要更为充足才是。
张祥还是和他们打了招呼,为了避免尴尬,之后便很快走开了。可以看到他那几个儿时好友的父母微微摇头或者叹息的样子。习惯了就好。张祥暗自告诉自己,没办法,毕竟他曾蹲过号子,几年前的那事儿,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更何况这个镇子本身来讲也就这么大,东家长短西家谈,西家长短东家论,无非是多了许多谈资而已。
令张祥意外的是,张祥遇见了那个老头。如今遇见,那老头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牙齿也都已脱落了很多,但精神看上去仍旧有些矍铄,并不像一个寻常的八十多岁的老者所一般表现出来的那样。张祥一眼能认出他,主要还是因为他那颗与生俱来的坐落在他右脸上的痕迹。他在小桥尽头的凉荫处摆了一个小摊,卖一些指甲刀、棉签、钥匙扣之类的小商品。张祥看着他,那个老头也看了看张祥,都没有表现出许久不见的热情。事实上,那个老者也根本不认识张祥,即便十几年前的确看到过一个喜欢盯着他做的风筝看的小屁孩,如今也没印象了,更何况,本身就没有多深的印象。
这个夏天和以往的夏天没有什么区别,有的只是炎热,热气腾空,继而产生一种如梦似幻的虚影。有趣的是,人的许多联想都是因为现实的不满意从而衍生出来的。就如同在这样炽热的季节里,很多人都会不如自主的想到冬天一样,甚至恨不得立马就置身在冬天的那种寒冷氛围中,以彻底抵消此刻的温度。
张祥就是这样一个面对夏天想到冬天,而在冬天又渴望夏天的人。
相比之下,龙马镇的冬天来得比较晚。即便是到了日历上的小寒,也还是会有好些树的叶子迟迟不肯落下。
冬日的阳光总显得有些羞涩,淡淡的阳光,也总是被朦朦胧胧的雾给阻隔了许多。冬日里,难得遇见的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大多数情况下,如前面所说的,呈现出一片阴郁。在这样的季节里,张祥外婆屋前的那条河里的水自然的少了。很多时候,张祥会一个人在小河边站一会儿,虽然风很冷,但站在这里,视野是很广的。在这里可以径直看到对面的山,即便是雾气很大的早晨,也还能看见那山的轮廓。
那山的形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像一个长胖了的三角形?那山曾给予了幼年的张祥无限的遐想,和很多生活在有山的地方的孩子一样,张祥也曾猜想山上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神秘的动、植物没有。也曾暗自揣测山的后面还有什么,农家?还是像后来在《山的那边》的诗里看到的,“山那边还是山”?出于一个孩子的幻想,幼时的张祥甚至于觉得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很多生活在山林里的动物,在那座山上也是有的。比如松鼠,比如狼,比如老虎,比如,蟒蛇?……
其实在那座山里并没有这些,倒是有农家,有村落。张祥在后来的某次游玩中去过,想来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某间屋舍旁边的小沟里看见的那些细小的身体通红的小虫,那里的人称它为蚂蟥,张祥之前并没有见过那种小生物,听稍大点的孩子讲,它吸血!对他而言,对那时候的他而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那稍大的孩子像是看穿了他有所畏惧似的,更是夸张的说它粘在你身上之后,还会钻进你的体内,就靠着你的血生活,直到你死去。
说到山,张祥的脑子里忽然想起朋友给他讲过的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故事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给小和尚们讲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张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故事,但这个故事曾让他感动,不仅是曾经,及至到了现在,他在想起或者听见别人说笑话似的谈及这个故事的时候,不仅没有感觉到什么滑稽,反而觉得特别感慨。他曾想:如果他能一直听一个故事,直到生命的末尾,那么他该有多幸福啊!然而生活就是不断的毁灭、继承和发展,没有没有结局的故事,只有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的结局。
随着天气愈加的寒冷,张祥站在河堤上发呆的时候,竟发现小河边上的浅水区的水面上结了冰,但因为是南方,那冰便总是薄薄的一层,用手指一按,便破了。没有结冰的地方,便依旧会有小小的漪纹荡漾开去。张祥那时候会时常用手指戳破那层薄膜,然后将手指伸进水里。他试着忍耐那种冷,因为镇上的大人,多数仍旧是在河边洗衣服,他想尝尝那种冰冷的感觉,但他似乎无法承受,仅仅一触碰到那种寒,便立即缩回了手,还将手指放进另外一只手里柔搓。
记忆里,张祥曾和他后来认识的几个朋友在小河边挖了一条一条的小沟,起初是用瓦片或者石块儿用力地刨,后来觉得不方便,也有可能是因为玩得兴起,便干脆用手挖。沟挖好后,他们将水引到这些沟里,一边还要继续挖宽挖深,然后就给它们命名,又是长江,又是黄河的,心里不禁特别的欣喜,有的还提议要继续扩展下去,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水上城市。
河的对面除了那一望就能尽收眼里的山外,还有之前提过的农田。只是在这样的季节中,那片田里已经不再有什么庄稼,看上去很是贫瘠,继而一丝苍凉的感觉弥漫心头。在这样的季节里,地里所剩下的,只有矮矮的某些农作物的残余。
寒冷的季节,在树上开始出现嫩芽的时候悄悄隐退了。
迈进春天的象征事物首先还是春雨,淅淅沥沥,纯净,给人一种毫无瑕疵的感觉;其次是那些愈加丰润的树芽,鲜嫩、青绿,给人的感觉很是素雅甚至精致;其次是小河里愈加轻盈丰满的水;其次是那些在枝头或者电线杆上停留而后彼此穿梭来往的燕子。说到燕子,外婆屋外延展出去的那一片还有一个燕子窝。燕子去哪家做客,对于这家而言是一件很喜庆也很值得骄傲的事。至今张祥都还记得那些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的小燕子,其实它们在其母亲或者父亲外出觅食时是比较安静的,一旦它们的监护人回来,便一只只大张着嘴,又是叫又是闹的,很是有趣。
河对面的地里又出现了劳作的人,“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第一次接触这句话,还是张祥的外婆告诉他的。
其实对于春天,张祥最难忘的仍是天上出现的各式各样的风筝。首先是颜色,花花绿绿的不少,直接用报纸裁剪、粘附在用竹条做成的骨架上的也不少,至于形状,更是有蝴蝶、蜻蜓、燕子,还有那时张祥叫不出名字的蜈蚣、蝎子等等。不过孙悟空、猪八戒这类风筝他倒是很熟悉。和很多孩子一样,《西游记》这部电视剧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其实也就是这个台播放了,看了之后又再另外的台看到,继而继续看。真真是乐此不疲,百看不厌。
放风筝的人多是孩子,不过也有老人。放风筝的老人其实并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高手,他们很善于利用风力,而他们的风筝,几乎从来都是自己手工做成。比起孩子们在小卖部买的那些粗糙的风筝,自然要细致、精致得多。好些买来的风筝甚至连保持平衡都难。
偶尔也有大人带着小孩一起放的,孩子在前面兴奋自由地跑,做父亲的或母亲的,便端着风筝,忽的放开手,让其在空中悠然畅快地飞。人们放风筝大抵是在河岸边或者在小镇为数不多的较空旷的场地上,那些地方顺风,并且开阔,并且能够以跑动的方式带动风筝的腾飞。不像在那凉桥上,风筝上的线老是和那些交错的电线打结。“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只是不论这风筝飞得多高多远,若不是断线,它们依然会被牵制住。只不过线长的放风筝的人,能使手里的风筝飞得更远罢了!
万里无云的天空里
放飞着一只风筝
长长的线儿
牵动着我的心情
微风吹来的时候
你仰望它的身影
风筝似乎向往着自由
但更宁愿接受属于它自己的命运
前面张祥碰到的那个老头,其实正是放风筝的老者中的一个。相比之下,他放的风筝在这个镇子里差不多就是最高的,直飞到云霄里,视力不好者,估计早就不知道它飞到了何处。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手中的风筝线的长度,一般人手里的线,即便是全放,也不过只达山的半腰,而他手中的线,似超过了山不说,仍剩下较粗的一捆。所以很多孩子会从他那里买风筝,又便宜,又实惠,只不过很难达到他那样的效果。
那时候围观那老者制作风筝时的情景的孩子很多,张祥便是其中一个。无奈时过近迁,不知道那个老者是不是已经没有多大精力继续制作风筝了,当然,张祥也不清楚,或许来年春天,在那众多的放风筝的老者中会出现一个白发全白、右脸上有一块黑色痕迹的人,他一边徐徐放着风筝,一边出售他所制作的风筝。风筝不够时,他会放下手中的卷着线的轱辘,然后在新生的很多孩子的围观下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