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的父母是在他四岁那年离的婚。
当天,张祥上完坟之后径直回到了外婆以前那个屋子,没有多余的做其他什么事,只是关上灯,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星空。“果然只有老家的星空是最美也是最亮的啊!”一边感慨着,张祥忽然觉得有些凄楚。仔细想来,四岁的那天晚上,那些记忆居然如幻灯片似的一一在脑海里播放,有时候甚至怀疑其真实性。然而事实又似乎的确是那样子。好似曾经做过的一个梦,那个梦里的色彩和现实中的色彩没什么不同,蓝蓝的天,碧绿的水,和煦的风,以及漫山遍野的绿树和零零落落坐落在山林中的坟墓。张祥走在路上,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哭,却哭不出来。想走回自己的家,却一直不知道家的方向。醒来的时候尤觉得现实就是如此,好像曾经自己就那么一个人走过。
对于一个孩童而言,快乐的以及小打小闹的事,或许会在笑声中遗忘,然而受到伤害的事却是不会的。父母已然同意了离婚的那晚,张祥在睡梦中似被什么争执的声音所惊醒。醒来一看,还是在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中,只是脑袋里空空的,四周很安静,但那嘈杂的声音仍时有时无。张祥被一种莫名的悸动所牵引,朦朦胧胧地走到门边,甚至连拖鞋也忘记了穿。
门外的楼下仍间断性的传来有些刺耳的声响,听得真切了,空空的脑袋里面豁然一震。张祥呆呆地站定,小心翼翼地侧着耳朵贴在门上,声音似乎清楚了些,可听了半晌,张祥却什么也没有听明白。一会儿声音安静下去了,整个世界里除了空落,这会儿再没有其他。张祥又朦朦胧胧地走回他的那张小床,慢慢趴上去,再习惯性地翻动几下,便又蜷在了被窝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张祥又从梦中惊醒,周围都是黑黢黢的,心里不免感到十分的惊恐,便一心想着爸爸妈妈,脑子里虽也是空空的,但这个欲念促使他又下了床,打开门,发现楼下的灯都开着……
张祥那时候的家算不上多么的富裕,但在普遍性的房价开始增值的城市里,大抵是很不错的。两层的房子,楼上楼下由旋转式楼梯相接连,屋前还有一个小巧的花园,花园里面还有一个秋千以及几棵略显沧桑的槐树。张祥的妈妈是一个很浪漫的女人,喜欢花草,喜欢旅游,喜欢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布置属于自己的一切。
说来,张祥在三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了,似乎是在他有了些微的思想之后。只是每每在他梦魇之后,才一心想着要到爸爸妈妈那里去。
张祥的妈妈叫林芳,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人。那晚,张祥第二次起床后,径直打开了门。下了楼梯之后才发现,妈妈披散着头发,哀伤地坐在沙发上。张祥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呆住了。妈妈发现了他,站起她纤弱的身子向他走来,然后温柔的将他搂住,嗫嚅着已经有些苍白的唇对他说:“祥祥,我可怜的孩子,不是妈妈不要你了,是你的爸爸背叛了妈妈。”说真的,张祥不懂,或者说不是很懂他的妈妈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的眼泪开始往下掉,感觉有些像他窗沿上那些滴落的水,断断续续的。可是也不知为何,张祥的眼角也流出了泪,哭咽着用他那只小手将他妈妈脸上的泪擦了擦。
张祥怯怯地看向他的爸爸那里。爸爸坐在妈妈先前坐的沙发的对面,右手夹着烟,默然地望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些阴沉,但也有些决断。他似乎是想告诉张祥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这样一个年龄段的孩子说。
烟雾在色彩斑斓的吊灯下显得特别的耀眼,缭绕徐徐上升着,让此刻的情景愈加不真实起来。尤其是张祥觉得他爸爸的那张脸,好像不是属于人类的,人类的脸怎么能那样模糊呢?
屋里的空气似乎变冷了,虽然夏天尚未到来,是屋里的窗户都大开着么?还是空调开得过大了点?“祥祥”,张祥的爸爸还是开口了,语气不容置疑地道:“你明天去你外婆家里,以后就在那里上学。那里的教学条件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县中,我和你妈妈有些事要处理”。年幼的张祥听后转头看了看他的妈妈,那种无措的眼神仿佛是在寻求庇佑。只见豆大的几滴泪水从她的眼里滴下来,直滴到了他的脸上,然后又见她点点头,便把张祥轻轻抱起来将他送回了房间。而后,他看着他的妈妈如同平日一般将他的身子盖好,继而如平时一样温柔地抚摸了他的额头,再亲了亲他的脸颊后就走了。在关门的刹那,张祥分明听见了她叹息却又夹杂着一丝解脱的声音。
睁着眼,张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觉得这屋子里的一切都陌生了,心想:“硕大的屋子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么?!”可惜面对这样的问题,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他似乎并没有失眠,是的,对于他而言,对于那个年龄段的他而言,大人之间的事,属于他们,而不属于他。
张祥的爸爸叫张奎,一年前和其朋友合开了一家狂人娱乐中心。但不知什么原因,张祥爸爸那朋友后来不辞而别,于是张祥爸爸便成了中心的老总。
张祥的爸爸不是很高大,但是却有一副官相,四方脸,眉毛很浓,眼睛邃而敛。就连那凸起的肚皮,也让人感觉到一股浑然天成的富态。
在张祥的印象里,他的爸爸不笑的时候,样子似乎有点凶,不过当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并且有点坏坏的味道时,所给人的感觉便成了很容易亲近,这种男人是有魅力的,不然张祥的母亲也不会被他所吸引。
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坏,或许不是绝对,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似乎的确是如此,根源在哪里?谁又知道呢?自从张祥的爸爸当了老总以后,比起以前更忙了,每每回到家里,身上常常还带着酒气。张祥的妈妈也不知为何和他经常发生争执,以当时的张祥的心思,自然不懂。而现在想来,无非是家庭中出现了第三者罢了。
矛盾的事,常常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使人与人之间产生深刻的裂痕的,特别是决裂。
张祥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星空,不觉老家夏天的晚上还是有微微的凉意,于是拿了一床单薄的被子盖在了身上。翻了个身,张祥想起了那个女人。其实那个女人长得很耐看,给年幼的张祥的感觉也并不可恶。难道第三者中真有为了真情而成为这并不雅观的第三者之人?还是只是假象?
后来的许多年里,张祥也经历过属于自己的初恋。可是比起婚姻而言,初恋就像是甜品,吃多了,便腻。也许现在的张祥对于感情是有了一定的感悟的。它就像天平吧!一方少了分量,多了分量,都会失衡。而中间的制衡点,却不是有没有孩子那么简单。
和这个季节一样,张祥初次来龙马镇的季节也正是夏季。
还没有来这里之前,张祥只知道这里是一个镇,四面环山,而听张祥的妈妈介绍,张祥的外婆家在河边。镇子不大,只是由几条中等的街道贯穿而成,其中小巷更是随处可见,四通八达。离外婆家比较近的那座小桥下,水特别清澈,甚至在超过两米的水域里仍旧可以看见鱼儿们来来回回的游荡,似浮在一面如幻的纱巾上一般。小河的两边是为了防水而修的坝子。镇子很干净,而且外婆家的对面是一片山,山与山连亘至很远的地方,并且右面那边有一处很大的缺口,那边还有一条河,山脚下,也就是河的旁边,有一条通向另一处的公路。料知视野,是十分的宽广的。而以上种种,也即是年幼的张祥最初的对于龙马镇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