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贵见爹爹要将随身的宝剑赠与辰儿,不禁有些眼红。那柄短剑,向来便是爹爹心爱之物,从不示与外人,而今不过与辰儿这个外来之人,见了一面,便要将这等的宝贝送人,自是不忿,口中嘟囔不止。却听王大叔骂道:“你这小子,平日里就知道惹祸,何时让我省过心?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哪知这个道理?神兵利器,当有德者得之,非其主不能守也。这鱼肠宝剑,若是到了你手中,难免要惹出诸多祸端,到了那时,悔之晚矣。”
王贵虽是不服,爹爹发了脾气,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王贵与岳云两个顽童,不喜读书,不知世事,自是不知晓这鱼肠宝剑的珍贵,只当它是个极好的玩物罢了。须知这鱼肠宝剑,若是放到了江湖之上,说不得又是腥风血雨。辰儿听了这不起眼的匕首,居然是传说中的鱼肠宝剑,顿时吃了一惊,连连摇手,说道:“王大叔,这可使不得。小子无德无能,不足以有此宝物,还请大叔收回成命。”
王大叔叹道:“此剑乃我王家世代相传,可惜人丁不旺,到了这一代,便只得王某一人。犬子顽劣,不足当此大任。王某粗读了两本诗书,本立志报效朝廷,奈何圣上不明,天下昏庸,仕途无望。王某又不习武艺,到头来倒是两不沾边,潦倒至此啦。”辰儿听了,诺诺道:“王大叔,我听云弟弟说,您的腿是被张俊打伤的?”王大叔满脸凄苦,叹道:“诚然是也。王某迁居至此,便是贪慕秦州繁华,百姓安宁,本指望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谁知秦州居然有张俊这等的恶官,边关重镇,成何以堪?唉!”王大叔又叹口气,说道:“当日若非岳飞兄弟相救,只怕王某这条性命,早就没了多时了。”
王贵咬牙道:“这个狗官,等我长大啦,定要砍了他,为爹爹报仇。”王大叔吒道:“休要胡说八道,也不怕别人笑话。”他的心里,辰儿与王贵虽是一般大小,却是将辰儿看做了大人一般,说道:“朝廷命官,是你说杀就可杀的么?”一旁岳云说道:“当了大官,就能砍他。”王大叔看了岳云半响,说道:“好,好,好。”连道了三个好,不再说话,却不知是何意。
王大叔端详着手中宝剑,眼中浑然不舍,良久良久,方才叹道:“王氏后人,王端无德,家传宝剑,不能保全。今当交付有缘之人,莫要使我王家至宝,祸乱江湖。”原来王大叔全名王端,王端招呼了辰儿上前,说道:“小兄弟,这把鱼肠宝剑,我便交付于你,想必日后你当不致埋没了它罢。”
辰儿摇头,只是不要,说道:“小子尚不懂武功,拿了这把宝剑,怕也难以保全。若得他人时时觊觎,日日担忧,莫不如自来便不要它了。倘若有朝一日,宝剑在小子手中失了,小子又有何颜面,再见王叔叔?王叔叔,这把宝剑,小子是不能要的。”王端说道:“一饮一啄,自有天定。鱼肠宝剑虽是我王家所有,却是不能埋没在我王家人手中。今日我既然认定了小兄弟,那么此宝剑,便是小兄弟的。日后若是小兄弟要转赠他人,也自不干我事。便是大意丢了,也是小兄弟无缘,既是无缘,那便不必强求。”
辰儿道:“就算如此,小子也万不敢收下。”王端咳了两下,长吸了几口气,说道:“却是为何?”辰儿道:“小子年纪尚小,待长大几岁,再来大叔处求剑不迟。”王端呆了片刻,说道:“你说的虽是有些道理,可惜王某病重,人有旦夕祸福,早了了心事,总是好的。”辰儿道:“大叔气色尚好,这等的不吉利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王贵也道:“爹爹生了病,那便叫孙郎中过来看看。孩儿还没有砍了那个张俊,爹爹怎么能死?”王端听了,眼睛一瞪,怒道:“混账!你说的是甚么话?”心中却是黯然,当日他挡了张俊的道儿,被打断了腿,也不知是哪路高手,居然在他体内留下极深的暗伤。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至于被下此毒手?若是他内力高深,自是能察觉出体内不妥。偏生他不爱习武,内力毫无根基,寻常大夫,哪能诊治出高手留下的内伤?也就当寻常疾病,开了几服药敷衍一番。几年下来,内伤时时发作,胸中疼痛难忍,最近更是频繁不断,每次发作,胸口便似要裂开一般,仿佛便是有人,拿了锤子锥子,狠狠的钉那一片骨肉似地,当真是生不如死。王贵伸伸舌头,不说话了。
王端又叹口气,轻轻拔出鱼肠宝剑。宝剑出鞘刹那,便是一道剑光,闪过屋内,好不明亮。王端将手中碎布轻抛,手中短剑随着划出,那碎布便一分为二,落在床上。辰儿心道:“好锋利的宝剑,果然不负鱼肠之名。”但听王端说道:“这把宝剑,在我王家已是传了十数代,锋利如昔,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至宝。辰儿小兄弟,若非王某用不着它,又不愿埋没了它,又岂会转赠与你?”辰儿只是推脱不受,王端无奈,只得说道:“王贵我儿,你与云儿且出去一下。”
王贵与岳云听了,依言出屋。辰儿待要同去,王端道:“辰儿小兄弟,你且等片刻。”辰儿只得住了脚步,满脸疑惑。王贵听得清清楚楚,临出门前,愣是瞪了辰儿一眼,辰儿没奈何,回避了王贵眼神,回身站定。
屋里只剩下王端与辰儿两个。辰儿道:“王大叔,还有何指教?若是赠剑之事,还望大叔莫要强求了。”王端端详了辰儿片刻,心中愈发的欣喜,叹道:“辰儿小兄弟,非是我要强行赠你宝剑,只是王某病理深壑,积重难返,怕是不久人事罢。我王家唯有这把宝剑,乃是价值连城之物。王某一生不涉足江湖,纵然身藏宝剑,亦是无碍。贵儿与我却是不同,这孩子心眼儿小,又是争强好胜,我若是将这宝剑,传了于他,日后江湖上显露出来,难免招来杀身之祸。辰儿小兄弟,你可明白王某苦衷?”
辰儿道:“王大叔气色尚好,但有些许纤芥之疾,寻常大夫便是治不好的,辰儿请周伯伯前来,定是妙手回春。王大叔又何必作如此念想?”王端苦笑道:“岳飞兄弟已是救了我一命,何敢再去劳烦周老前辈?况且隐疾发作,王某心中自是有数,便是日日服用灵丹妙药,也不过苟延些时日罢了。这把宝剑,王某终究是要送人的。与其困守时日,莫若今日便送了小兄弟罢,也好早日了了祖训,王端便是身死,也算是瞑目了。”
辰儿默默无语,片刻方道:“王大叔既是要将这宝剑送人,却又为何不送我岳师兄?”王端道:“我若是送岳飞兄弟,他必是不肯受的。”辰儿道:“岳师兄品行方正,乃是仁人君子,他都不肯受了这宝物,小子何德何能,却敢收了它?”王端道:“岳飞兄弟正气凛然,君子之风,我若将宝剑赠他,他必是认作了施恩图报,故而不肯受。王某又岂会找那些无趣?我与小兄弟,自觉颇为投缘,故此相赠,却是别无他想。”
辰儿道:“小子德薄,确实不敢受。”王端苦劝辰儿不听,心中焦急,正要说话,忽的面色潮红,五内翻江倒海一般,手抚着胸口,趴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辰儿忙上前去,扶住王端身子,轻拍王端后背,急道:“王叔叔,您没事罢?”王端闭目不答,忽的张嘴,哇的吐出一口淤血。淤血泛黑,隐隐有股腥臭,便是辰儿,也知晓了王端病体之重,也在意料之外了。
王端吐了血,胸中顺畅了许多,长出口气,苦笑道:“辰儿小兄弟,你可都看到了?”辰儿点头,说道:“王叔叔好生将养身体罢,辰儿这便去请周伯伯前来,为叔叔诊治。”王端拉住辰儿,叹道:“不必麻烦了,王某怕也是没几日好活了。”手握了短剑,硬是塞到辰儿手中,说道:“辰儿小兄弟,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要么?王某一朝身死事小,家传宝物,引了祸乱事大。若果是如此,王端愧对列祖列宗,当真是死不瞑目了。”
辰儿还要推辞,奈何短剑已是到了手中,被王端死死扣住了,挣脱不得。王端又道:“辰儿小兄弟,王某还有一事相求,小兄弟务必要答应了。”辰儿一楞,说道:“王叔叔请将。”王端叹道:“我知晓周前辈武艺高强,非是江湖宵小之辈可比。贵儿资质平庸,无缘拜到周前辈门下,王端厚颜,也不敢强求。只是王某死后,怕是贵儿一人孤苦,放心不下。王某恬颜,求小兄弟代为禀告,还求周老前辈指点贵儿一二,不求闻达江湖,但得保命安生便好。”说罢,一脸哀求,看着辰儿。
辰儿心软,却又做不得主,心中好生为难,踟蹰半响,看王端眼神哀切,只得说道:“王叔叔嘱托,小子一定办到。只是这鱼肠宝剑,还请王叔叔收回罢。”王端看辰儿目光坚定,知他心意不可改,只得将宝剑收回,说道:“这把宝剑,王某且收回,日后再做去处。”心中却是暗暗有了主意。
王端了了几桩心事,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叫道:“贵儿,云儿,进来罢。”声音空响,门外却是无甚动静。王端又叫了两声,仍是如此,不由有些心急。辰儿走到门边,开了房门,却见两个孩子,正在院门外玩陀螺,手中小鞭子,抽的嗤嗤作响,玩的不亦乐乎。辰儿大声叫道:“云儿,王叔叔招呼你们两个,快过来罢。”两个孩子这才听见,扔了手中小鞭,齐齐跑了过来。
待进了小屋,只见王端端坐在床上,面满笑容。王贵惊喜道:“爹爹,你的病好啦?”
王端点头,说道:“多亏了辰儿小兄弟,他给爹爹带来的药,好使的很呐。”辰儿一愣,心想我何时给王叔叔带过药啦?莫不是他病糊涂了,弄的混了?当下说道:“王叔叔••••••”不待辰儿多说,王端挥手打断,说道:“你带的药,我会按时服用。”朝辰儿使个眼色,辰儿虽是心中疑惑,却也不说话了。王端又道:“贵儿,如今爹爹病好了,你去给辰儿小兄弟,磕几个头罢。”
王贵听了,那还顾得上先前对辰儿地敌意,慌忙跑到辰儿面前,也不知甚么礼节,跪在地下,通通便是磕了七八个响头。辰儿拉住王贵,眼瞅着王端,不知是甚么意思。王端笑道:“王某••••••不能亲自答谢,这些礼拜,你该受的。”
王贵磕完了头,回到床边站下。王端摸着儿子,说道:“贵儿,爹爹有个要求,你能不能做到?”王贵忙道:“爹爹说罢,就是让孩儿到张俊家的井里撒尿,毒死张俊,孩儿也敢去。”岳云一听,来了兴致,唯恐天下不乱,急道:“对对,王贵哥哥去,云儿也去,小师叔也去。咱们尿他十几丈,就不信尿不到他的井里。”辰儿顿时涨红了脸,也不说话,心道:“尿他十几丈?十几丈多远?爹爹做的救火用的喷水竹筒,长有一丈有余,也不过喷个三五丈远,咱们那话能有多长,敢说尿个十几丈?你能不尿床,那便是不错啦。”
王端听了,眼睛一瞪,就要发怒,转念一想,将那火气压了下去,心中对独子无知,着实无奈的很,只得苦笑道:“爹爹不是要你去惹祸。爹爹是要跟你说,以后你不但要听爹爹的话,还要听辰儿小兄弟的话。”王贵听了,满心的不情愿,说道:“我为甚么要听他的话?”王端道:“辰儿救了爹爹的命,爹爹要你听他的话,你要不要听?”王贵见爹爹又要发怒,只得说道:“是啦,爹爹要孩儿听谁的话,孩儿听便是啦。”
王端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既然答应了爹爹,那日后就要说道做到。辰儿小兄弟说的话,便是爹爹我说的,你可记住了?”王贵听了,心道:“那我日后不是有两个爹爹啦?不成不成,那小子比俺大不了多少,岂不是被他赚了便宜?”转念又想:“罢了罢了,他救了爹爹性命,且应付了爹爹再说。到了外头,他算个鸟。贵爷爷想做甚么事,谁管的着我。”当下说道:“爹爹放心,孩儿记下啦。”
辰儿愕然道:“王叔叔,这可使不得。”王端道:“辰儿小兄弟,犬子顽劣,日后还望多多照拂。”辰儿隐隐便是觉得那里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得应道:“王叔叔放心,小子遵从便是。”
王端扫了几个孩子一眼,闭上眼睛,不舍之意,溢于颜色。王贵、岳云不察,却是躲不过辰儿眼睛。辰儿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敢多问。片刻之后,王端睁眼说道:“好了,也没甚么事啦,你们出去玩罢。”从身上摸出几个铜钱,给了王贵、岳云,说道:“你们两个,拿了钱,去买点好东西吃罢。”
王贵接了铜钱,顿时乐的何不拢嘴。家中清贫,爹爹还从未给过自己钱花,如今意外得了钱财,心中欢喜之极。便想着买回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跟爹爹大吃一顿,岳云兄弟自是落不下,至于那个辰儿,治好了爹爹的病,那勉强便算他一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