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诸葛叙闻说曲湘无事,已在岳飞母亲安氏处睡下了,不由心神移送,就此沉睡过去。岳飞见了,轻唤两声师叔,见诸葛叙无甚反应,心知他劳累过度,疲乏不堪,便悄声退下。
岳飞出了偏房,正遇杨再兴。岳飞使个眼色,低声道:“杨师弟,师傅也睡了?”杨再兴点头,说道:“师傅交代我们,这段时日,该督促辰儿师弟、云儿师侄练功了。”岳飞听了,喜道:“杨师弟,你是说师傅答应传云儿武功?”周侗将岳云收入门下,日后自是要修习武功的,如此之快,却是岳飞始料未及,当下喜不自禁,说道:“这个顽劣孩子,总算是可以管教他了。”杨再兴笑道:“恭喜师兄啦。”岳飞笑道:“云儿顽劣的很,日后还不知能不能有甚成就。愚兄倒是没大的期望,只盼他日后能秉性向善,莫要误了自个儿,也就心满意足了。”杨再兴道:“师兄教子有方,虎父无犬子,云儿日后,定是一代豪杰。”岳飞呵呵笑道:“杨师弟说那里话,云儿这个孩子,愚兄却是管教不了,惫懒顽劣,好吃懒做,一身的臭毛病,虽说是师傅应了教他武功,也不知他能不能好生修习。”
杨再兴道:“适才我看见云儿,正在前院儿听辰儿师弟将故事,倒是老老实实。云儿好学,师兄倒是不必担心。”岳飞叹道:“师弟委实不知,云儿自小便被母亲、义父宠着,到如今仍是大字不识,要教他读书写字,不消半个时辰,指定是睡将过去,打都打不醒的。若是讲到了闯祸嬉闹,那是比谁都精明的很。母亲、义父又是极护着他,愚兄管教的严了,二老便是不悦,唉!”岳飞叹口气,不住的摇头。杨再兴笑道:“师兄何必忧心,我见云儿对辰儿倒是服服帖帖,有了辰儿师弟陪他,说不定就此转了性子呢。”岳飞道:“但愿如此罢。”二人岔开话题,但说些枪法武艺,一路向前院走去。
转过正堂,二人便听得辰儿说道:“•••为人坚韧刚强,敢于直言不讳•••”岳飞、杨再兴二人相视一笑,心有默契的停下脚步,都要听听辰儿讲的甚么故事,能让岳云老老实实听说。只听辰儿说道:“苛秦时候,周昌•••”岳云道:“小师叔,苛秦时候,是甚么时候?”辰儿道:“秦朝时候,秦皇嬴政,政令严酷,苛捐杂税,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故而称秦朝为暴秦。孔圣人有句话,说是苛政猛于虎也,就是说,政令严厉不堪,那是比老虎都要凶的。故而暴秦也叫苛秦。云弟弟,你懂了?”岳云似懂非懂,点头道:“现在不大懂,以后会懂的,小师叔,你说是不是?”辰儿点头道:“只要你肯好好读书,那么以后,甚么都会懂了。”岳云听说要好好读书,顿时苦了脸,说道:“那还是听小师叔讲故事的好,那些书,我是看不懂的。”辰儿听了,心道:“现在我给你讲故事,总有讲完的一天。到了那时,你没了故事听,还不是要自己去读书?到了那时,我看你是读还是不读?”辰儿一厢情愿,自以为岳云也像他那般好学,殊不知他每日读书,故事那是讲都讲不完。岳云得了便宜,那还肯去劳神读书?
辰儿道:“苛秦时候,周昌和他堂兄周苛,在泗水做卒史,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后,夺下了泗水郡,周昌、周苛兄弟,便跟随了刘邦。后来刘邦被祖师爷霸王封了汉王,这对兄弟,便也升了大官。再后来汉王刘邦反叛,祖师爷带了人马,围攻刘邦所在的荥阳。刘邦这人胆小怕死,自己悄悄跑了,留下周苛守城。祖师爷霸王打破了荥阳,俘虏了周苛。这个周苛,极是硬气,祖师爷要封他做大将军,他也不做,一心便是忠于刘邦,祖师爷很生气,便命人烹•••砍了他的脑袋。”他本来想说,霸王烹了周苛,转念想到这个刑罚太过残忍,若是岳云再问,甚么叫‘烹’,总不能告诉他,就是把人活生生煮熟罢?两军交锋,砍脑袋倒是正常的。辰儿在大散关时,边关将士多是拿脑袋来换军功的,见的多了,自然不觉得害怕。
岳云赞道:“这个周苛,也是个好汉子。”辰儿点头道:“好汉是好汉,就是迂腐了些,都被刘邦卖了,却还是不知醒悟,白白丢了一条性命。”岳云道:“好汉不投降,投降不好汉。”辰儿笑道:“好好,投降的不是好汉。”又道:“周苛死了以后,刘邦自觉理亏,便升了周昌的官。周苛的儿子,也封了侯。”岳云道:“这个刘邦,还记得要升周昌的官,还惦记着人家的儿子,也还算不错嘛。”辰儿道:“其实说来,这个刘邦的功过是非,谁又说的清楚?他虽然胆小怕死,油嘴滑舌,而且脸皮极为厚实,可就是偏偏这么个人,打败了祖师爷霸王,统一了天下。也是自汉朝始,我墨门开始没落。朝廷独尊儒术,愚化万民,只有读书之人,方才能出人头地。我墨门大到经天纬地之才,小到民生机巧之匠,比比皆是,只是碍着墨门出身,皆是难得出仕。如今时隔几百年,怕是世人都以我墨氏无传人啦。”
岳云奇道:“小师叔,我们不都是墨门的传人么?”辰儿道:“爹爹曾说,我墨门派支广泛,传承千年,执有墨子令的侠士高手,隐士之流,不知凡几,但是自汉朝始,墨氏门人行走江湖,或是为官一方,皆不以墨氏现身,便是怕找来朝廷忌讳,惹来杀身之祸。我墨门在霸王统帅之下,门下弟子,英才辈出,人才济济,但是八千子弟一朝覆亡,霸王祖师又是愤然自刎乌江,墨门自此无力与朝廷抗衡,行事自是要低调一些啦。”
岳云道:“小师叔,那我为甚么要做大将军?朝廷对百姓又不好,都是些坏人,我不干了。”辰儿笑道:“你以为这个大将军,说做你便能做?”岳云一瞪眼,说道:“那爷爷他们,为甚么说我以后能做大将军?娘嘞,原来是玩我。”岳飞在屋内听了,顿时青筋暴起,紧握双拳,便要冲出去揍岳云。杨再兴一把拉住,摇摇头,笑道:“师兄,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且听听他们还说甚么。”岳飞大口喘了几息,叹道:“杨师弟,你也听到了,这个•••小畜生,说的像甚么话?”杨再兴摇头笑道:“小孩子的话,做不得真。”
辰儿扑哧一笑,说道:“周伯伯说的是没错,但是这个大将军,是要你自己靠着军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将军的位子,哪能说做就做了?”岳云撇嘴道:“那我也不做大将军了。大宋朝的皇帝不好,当官的也不好,做那个大将军,还有甚么意思?”辰儿一顿,说道:“大宋朝的皇帝是不好,但还是有好官的。”岳云道:“哪里有?秦州就是有个张俊,就不是个好东西。”辰儿道:“张俊是张俊,你只知道张俊一个。你可知道,近了就说我舅舅,那就是个了不起的将军。”岳云道:“小师叔,那你说说,天下那里还有好官?”辰儿想了一想,说道:“把守黄河要口的种师道大将军、黄天荡的韩世忠大将军,刘光世大将军、张所大将军,朝廷中还有李纲李大人,李彦虚李大人,都是了不起的好官。”
岳云道:“哦,原来还有这么多好官,那坏人就是张俊一个,还有那个皇帝老儿,算来算去,也就这么两个,那坏人倒是不多啦。”辰儿笑道:“哪有你这般算法的?天下为官的,足有好几万,好人屈指可数,你说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岳云吓了一吓,道:“好几万坏人?”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几万是多少,总之是很多就是了,怕是要跟秦州城的人一样多啦罢?
辰儿道:“我们墨氏门下,本就是要救济万民,那个人当了皇帝,也不干我们事。只要他能对百姓好,我们便帮他做事。若是他对百姓不好,那我们就自己去想法子对百姓好。云弟弟,你说是不是?”
岳云想了几想,说道:“小师叔,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辰儿笑道:“你还能听出点道理来,已经很不错啦。那你说说,现在朝廷对百姓不好,坏人多的是,我们怎么去对百姓好?”
岳云道:“这个我知道,那就是学好了武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辰儿道:“那是江湖厮杀,能帮几人?”岳云道:“那该怎么办?”辰儿道:“你要是做了大将军,不就能帮好多人吗?”岳云摇头道:“当官的坏人太多,你跟我说过的,又不能杀了,不当了,不当了。”辰儿道:“那些坏人,是不能乱杀的。你都杀干净了,国家也要亡了。可是你要是当了大将军,就能保卫一方,那里的百姓,当然就会过的安心一些。要是你的官做的够大,除了皇帝,没人比你大了,到了那时,你想杀那个坏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岳云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说道:“真的想杀谁就杀谁?”辰儿道:“你要是够本事,能跟宋朝太祖赵匡胤那般,来个黄袍加身,也没人说你甚么。”
岳云道:“怎么叫黄袍加身?”辰儿道:“本朝大宋的太祖皇帝赵匡胤,本来是前朝后周的一位大将,官至殿前都点检,掌握京师禁军,权利很大。周世宗柴荣死后,他的儿子周恭帝即为。这个周恭帝才七岁,哪能管得了战功赫赫的赵匡胤,于是赵匡胤陈桥兵变,手下将士给他穿了件赭黄袍,赵匡胤便做了皇帝。这就叫做黄袍加身。”岳云兴冲冲说道:“小师叔,你是说,我以后可以做皇帝?恩,做皇帝肯定比做大将军好。天下的官都是皇帝封的,到了那时,我想让谁当官,谁就当官。”
辰儿忙道:“云弟弟,你可别想歪了,我那有想让你做皇帝?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岳云顿时泄了气,说道:“我当不成皇帝,要是做大将军,那不还是要哪个坏蛋皇帝封我的官?”辰儿道:“能当个大将军,也是不错啦。好歹有一方的生杀大权。再者说了,你以为那个开国皇帝,是谁都能当得?”岳云不屑道:“不就是个皇帝嘛。往那儿一坐,让手下人听话就行啦。”
辰儿一笑,说道:“哪有这么简单。当年赵匡胤兵变称帝之后,他的母亲便称了太后,群臣向她贺喜的时候,她还不高兴来。”岳云奇道:“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她有甚么不高兴的?”辰儿道:“太后跟身边的侍从说:‘身为一国之君,哪有那么简单。倘若国家治理的好,那皇帝的位子,便是极为尊崇。倘若一朝出了乱子,帝王之家,便是想做个百姓,也是做不成哩’。你想一想,太后说的对不对?”岳云道:“为甚么出了乱子,帝王之家便做不成百姓?”辰儿道:“历代开国之主,忌讳的便是有人反叛。前朝纵然亡了,忠于旧主的,定是大有人在。倘若此时有人振臂一呼,从而作乱的,怕是不少啦。故而历朝历代,亡国之主,皆是满门不留,被那后起之人,斩草除根。”
岳云道:“那做皇帝,也不容易啦?”辰儿道:“非但是做皇帝难,但凡你要做一件事,都是不容易得。但是只要你用心去做,那便极好啦。做皇帝的要肯听人言,开明圣听,那便是一代圣主。做将军的,能爱护百姓,威震敌国,像杨业祖师、杨家六郎祖师那般,那便是一代名将,名留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