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诸葛叙大马金刀,往那石凳上坐定,却将那金牌取出,置于石桌之上,当即凝心守神,稳如泰山。不多时,果听那大殿之内,悉悉索索脚步声,走出三个人来。当首一人着锦袍,挽发髻,颌下三缕长髯,貌形消瘦,神态自若。一双丹凤眼,阴霾深沉,不怒自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西北道都御使大将军,总督西北军政大权,御赐郡公张俊张大将军。此人能镇守一方十数年,大权独揽,帐下数十万精兵,于西北一道,虎视中原,居然不惹得高宗皇帝猜忌,在大宋一朝,亦算是个异数了。张俊身后紧跟两人,左侧一人是个老者,发须皆白,打理得整整齐齐,雪丝如银,面色红润,身穿粗布长袍。那长袍青灰泛白,却是干干净净。手握一根蟠龙拐杖,走起路来轻轻飘飘,似是浑不着地一般,好一派仙风道骨,好深厚的功力。右侧一人诸葛叙却是识得,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张俊那最善会叫的儿子,张教张大衙内。此子之懦弱,欺软怕硬,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诸葛叙于集市之上,早是领教过了。大宋朝高衙内名及一时,*得豹子头林冲反上梁山,方才开了梁山好汉大好局面,也不知这张大衙内,与那高大衙内比较起来,孰优孰劣。
诸葛叙正想之间,那张俊领着二人,已然到了近前。诸葛叙忙起身施礼,躬身道:“大将军,在下诸葛叙失礼,还请大将军大人大量,莫要见怪。”张俊瞅瞅石桌上金牌,面色转了数转,忽的朗声大笑道:“哈哈,我道是谁,居然能得先皇御赐金牌,想不到却是军师大人。军师不必如此多礼,请起请起!说起来,你我十余年前便是一见如故,若非军师生性淡泊,不好名利,你我如今已是同殿称臣了。”十余年前,诸葛叙大婚之时,张俊前往大散关道贺,便有意将诸葛叙招入门下,可惜诸葛叙看穿其为人,避入深山,不再出世,道是让张俊这老衙内吃了个鳖。诸葛叙忙道:“不敢不敢,在下是自家知自家事,些许微末之技,那里能入大将军法眼。大将军博古通今,文武韬略,举世无双,镇守西北这十数年,统帅将士无数,保得大宋太平无事,这等不世之功,足以丹书青史。在下哪敢与大将军相提并论,那是拍马也不及的。”张俊法眼如炬,自然识得那金牌是真是假,如今他不问其来历,诸葛叙自是乐的含糊而过。何况张俊便是想查此金牌来龙去脉,只怕也是难的很了。当年汴京失陷,宫内珍宝,孤本秘籍,皆被那穷得近乎光腚的大金贼子一掠而空,又是一把大火,将那宫闱御城,烧去了七七八八,二帝现今困于五国城,当年的宫宦内人,多死于战乱,或是被俘,谁还知晓当年徽宗钦宗二位皇帝赐出多少金牌?只是张俊若真要追问起来,免不得确要牵涉出周侗来,此诸葛叙固所不愿也。张俊年轻之时,也曾勤王保驾,北抗大金,西敌西夏,立下赫赫战功。那时他帐下可谓人才济济,如今独镇一方的大将军,有如那种师道、种师中兄弟,韩世忠、曲端,那个不曾与他共事过?说起来,那时节所立功勋,倒多是这些将军拼杀出来的。张俊庸才,天下皆知,他那里有甚么本事去立战功?也亏得他一张巧嘴儿,侍弄的管家好生信任,那些个不世虎将,皆拨到帐下听用,所立战功,多成就了这个张大帅。亏得那时节将士耿直,眼见大宋汴京城都被金贼打破,掳了徽、钦二帝、无数财帛百姓,裹挟而去,大宋朝半壁江山不保,那班将士杀红了眼,只要立新帝,复河山,也不去计较甚么功劳,否则依着张俊的性子,不出大乱子才怪来。
诸葛叙一番话,也不知是发自肺腑,或是应承之语,听来倒是诚挚之极,张俊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哈哈一笑,得意洋洋,说道:“嘿嘿,好汉不提当年勇也。那时节年轻气盛,不知好歹,也亏得官家信任,帐下儿郎拼死效力,方才保得大宋半壁江山。些许功劳,不提也罢。”正色说道:“官家如今委任张某西北道,任重道远,张某夙夜难寐,日日战战兢兢,生怕有所失察,负了圣上信任,害了天下百姓。军师天纵英姿,谋略无双,既是有缘来此,必然可以教我。”诸葛叙心中冷笑,暗想:“这个张俊,可也忒无耻了罢。一句话,抹杀了多少将士功劳?嘿嘿,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也没你这般成法儿。如今居然来套老子底儿,老子岂能让你如愿?”心中虽是不耻,却又不免踟蹰:“若是不说上两句,只怕这张俊放不得老子,这可如何是好?”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今日所谓何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由头儿早就找好了得,如今张俊发难,何不将其祭将出来,看他如何解答,当下正色说道:“大将军在上,在下正是为我西北安危,夤夜前来,却是扰了大将军安歇,实是罪过。然则为我大宋太平中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在下却是不得不为之,还望大将军见谅。”张俊虽是庸才,可也不是笨蛋,混迹官场许多年,屹立不倒,岂是毫无心机之辈?诸葛叙为躲避自己,隐姓埋名十年之久,而今却是光明正大闯进府来,若非是大事,而且是关乎曲端的大事,他岂会如此孟浪?张俊眼睛微眯,嘴角微翘,也不知是笑,还是冷笑,心道:“你这厮不过如此,躲了老子十年,还不是要来求老子?嘿嘿,老子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下人才无数,你道还真缺你不成?你既与曲端那厮如此交厚,说不得,哼哼!”说道:“唔?曲大将军于大散关大破金夏联军,斩敌数十万首级,打得两国元气大伤,只怕二十年内,两国均是无力南侵,如今却还有甚么事,能动摇我大宋根本?军师这话,可是危言耸听了罢。”诸葛叙一听,那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心中明了,不由冷笑一番,暗想:“张俊呀张俊,你这老王八想借此机会为难与我,嘿嘿,可惜老子志不在此,免不了再教你吃个鳖。”正色说道:“大将军明鉴,曲将军虽是胜了一场,却无外界传言那般夸大。朝廷的邸报想必大将军已然看过,传言岂足为信?大将军英明神武,岂能不知如今大散关局势之糜烂?”张俊面色赧然,说道:“军师所言,难道是指责本将军听信谣言不成?”诸葛叙摇头道:“非也非也!大将军赎罪!大散关一线,大将军却是去过。当知晓镇守此地,只得依险而守。如今大散关历经战乱,城池关隘,均是破烂不堪,城墙糜烂,多有损毁,若是不能及时修缮,一旦金夏蛮夷,拼着性命要来取关,将那城墙打烂,我大宋总有百万兵马,却是无险可守,亦是难敌蛮军。在下此来,正是要求大将军剥下钱粮,允曲将军自行招募流民,修缮城池,整军备战。如此一来,西北虽遭大乱,却无流民之祸;二来待那城池修缮完备,我大宋兵马精练已久,蓄势可待发,纵然两国再来十倍兵马,亦不足为惧。何况有朝一日大将军要为我大宋收复江山,总要有个稳固后方才是。届时大将军兵出雁门,攻略河套沃土,虎视河北,曲将军兵出散关,牵制西夏,使其无暇分顾,岂不妙哉?”
一旁张教忽的叫道:“你这诸葛叙,好不知羞!你那大散关立了多大功勋?不过打败了区区蛮子联军,得了个朝廷的封赏,便是不知天高地厚?西北道有我爹爹镇守,那里轮到的你来指手划脚••••••如今还想讨要兵马钱粮••••••”赵全赵义那日断臂绝交,那血淋淋的手臂,虽是惊吓了张教一番,奈何这厮是个薄情之人,隔天儿便将那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他十三四岁纵横欢场,跟她睡过的女人,没一千也有八百,昨晚儿抱入帐幔,早上起床便忘了她是何人,可见此人寡幸至此。可惜他这许多年运筹帷幄之内,千里之外的沙场,却是半点儿不曾见过。大将军有子如此,可真不枉虎父犬子之称谓了。他那日见诸葛叙抱了赵全赵义离去,心里便恨上了他,可惜不知他来路去处,不好下手。而今看他送上门来,先时与张俊似是相谈甚欢,他不明所以,不敢答话。待他品出父亲话中味道儿,便摸了个准儿,见这诸葛叙向父亲讨要钱粮,当即出言讽刺,以期搏父亲一个欢心。哪知他那百试不爽的马屁功夫,如今却跟老子张俊一般,吃了个大鳖。张俊猜错了诸葛叙来意,乃是一厢情愿,倒是情有可原,可惜张教这小子,虽是摸准儿了张俊脾性,却不想张俊听了诸葛叙言语,倒是生了个毒计,害的张教马屁拍到马脚上,好生冤枉。